今天自然也是赵二爷正式署理府务的日子。
    其实林中丞一走,他带来的管理团队,就已经全面接手了府衙的各项工作。这会儿已经有条不紊的运行十多天了。
    之所以如此驾轻就熟,是因为府衙和县衙的运转没什么太大区别,还是胡子眉毛一把抓的那些政事,还是由签押房、六房和承发房、铺长房,这九房来分头操办。
    只不过日常工作从具体而微,抓执行为主;转变成了上传下达,督促汇总为主。团队成员都是至少在昆山县衙的相关部门干过一年以上的,自然专业对口,只要提升下视角,就可在吴先生的带领下各司其职。
    而且赵昊为赵二爷配的这套班子,可以一直陪他干到总督都不用换,现在只是管知府衙门,自然还是洒洒水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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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以赵二爷这觉睡得十分踏实。
    显然这境界比门房俞大爷高多了。
    直到卯时,府衙月亮门前的大云板敲了七下,然后内宅门、穿堂门、仪门、大门上的衙门,又依次敲了通梆子,才把依然睡在同知廨中的赵二爷给唤醒。
    其实舒通判、安推官等人力劝他搬到知府官廨居住,那里宽敞,而且是正堂官住的地方。赵二爷十动然拒,他拎得清楚,如果自己只是代理知府,那么住一下知府官廨自然没问题。可他本官还是潮州同知呢,这时候去住知府官廨,就纯属授人以柄,让人家笑话他急着上位了。
    赵二爷虽然别的不行,但自幼耳濡目染,当官这套门儿清。
    而且他的同知官廨还按了酷乐,睡着多舒服啊。傻子才挪窝呢。
    起床梳洗后,赵二爷先在天井里,打了一套武当长春功。但没有儿子陪着一起练,感觉很提不起劲。
    然后又在花厅吃了早饭,没有儿子陪着吃,早饭也淡而无味……他要是也吃炖吊子,喝豆汁儿,绝对不会有这种感觉。
    草草用罢早餐,赵二爷在四大天王的伺候下穿戴整齐。官服自然还是原先那身蓝绸的,林润没资格给他发一身绯袍,当然他也没资格穿。
    然后他在吴承恩等人陪同下,走出府衙东侧的同知官廨,往府衙大堂而去。
    府衙当然也要每日排衙的。因为权威很多时候,就是来自仪式感啊。
    众所周知,仪式感其实就是装伯夷。所以权威就是靠装伯夷……
    想到这里,赵二爷默默的挺起了胸膛,好让自己看起来更像个伯夷。
    因为要排衙,所以不得不用到府衙正堂。放在同知衙门就太影响装伯夷的效果了,是以赵二爷在这件事上,倒没咋坚持。
    事实上,谁要是敢不硬劝他到正堂排衙,肯定要被赵二爷计小账的。
    待他将身来到大堂前时,府里佐贰并十位各县知县,早已恭候多时了。
    见他出来,众官员忙上前行礼,口称恭迎‘府尊’。
    这也是争执后方定下的称呼,按赵二爷的意思,是要他们还喊‘司马’的。但众官员坚持认为‘府尊’是‘一府之尊’的意思,并非只有正式知府才能用。
    你既然是眼下府衙的老大,那就是一府之尊,自然要称为‘府尊’。有道理吧?就这么定了,不接受反驳。
    赵府尊与属下们拱手行礼后,便开始拜阙拜印了。因为赵二爷是署理,所以既没有前任官交印,也没有接印仪式。于是这轱辘按照赵二爷的意思,彻底从简了。就连衙神也因为一个月前刚拜过,也没必要再去惊扰神仙了。
    这是因为潮州官员们费尽周折打听到,赵府尊确实不喜欢繁文缛节。他老人家在昆山干的那么好,都没给父老乡亲个送万民伞的机会。就那么悄悄的走了,不带走一片云彩。
    真他么高风亮节。
    于是大家也没太争竞。
    殊不知,他们只要再争一争,赵二爷就从善如流了……
    到现在,他还遗憾自己没有把一只靴子,留在梦开始的地方呢。
    不过也有点庆幸,因为他是大汗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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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拜印之后,潮州府一府的大印,便归赵二爷所有了。
    于是他在江海水牙屏风前面南升座,接受属下众官员的参拜。
    隆隆的堂鼓声中,大堂下早已等候多时的官员们,便一齐正式行礼,参贺新府尊。
    然后府尊赐座,官员们谢过后,按照官职顺序,在大案下的两排圈椅正襟坐定。
    接下是府尊的属员,府里的书吏、差役们,一起进来给府尊磕头,府尊命人看赏,再温言勉励一番。无非是新起点、新局面,希望大家好好做事,对得起天地良心之类的车轱辘话。
    但大家特别爱听,听得还特别仔细。原因无它,赵二爷给的开业红包特别厚。哪怕没编制的临时工‘白役’,也拿到了二十两银子的利是。他们原先一年的进项,白的灰的加起来,大概也就是这个数目了。
    而且这不是赵二爷头回发钱了。潮州保卫战刚开打,便一人发了一笔动员银子。虽然不多,但那证明他不是口说白话的……后来才知道,那是赵二爷来的仓促,没带多少现银。潮州这边又不认白银票,钱庄也办不了江南的汇兑,所以只能拿出个几千两来意思意思。
    潮州保卫战胜利后,赵二爷当然更要大发赏银了。这时候他儿子带着钱来了,赵二爷出手就阔绰多了。
    总之赵二爷才来不到俩月,大家已经得了往常好几年的收入了。而且都是合法的。
    还有比大老爷赏的,更干净的钱吗?
    所以赵二爷说什么大伙都爱听,还听得特别仔细,唯恐漏了哪个字,影响了日后的收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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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赵守正倒也不纯是钱多烧的。这可都是他鞠躬尽瘁,殚精竭虑赚来的钱啊,每一两银子都浸透着他的骨血啊。
    之所以如此慷慨,那是因为他已经总结出来,‘有钱能使鬼推磨’,这句话真他妈太有道理了。衙门里这帮小鬼,根本就是冥顽不灵,你跟他们讲什么修齐治平、奉献吃苦,那都是纯扯淡。钱给不足,你就说破天他们也是属癞蛤蟆的。
    一戳一蹦跶,不戳不蹦跶。
    但钱给足了,就是另一番景象了。他们干劲也有了,责任心也强了,也能提高效率了,甚至还会主动加班。
    虽然赵二爷有强大的管理团队,完全可以架空他们,也能维持衙门运转,就像他一开始在昆山做的那样。
    好吧,别的县太爷都是被下头的胥吏联手架空,到了赵二爷这里,他却能把下头的官吏给全都架空了。怪不得巡按、司道的报告中,都明确指出赵状元在昆方面的先进管理经验,是不可复制的。
    不过赵二爷团队在实践中也发现,这样一刀切不团结地头蛇,很多时候工作干起来很生涩很吃力的。所以地头蛇这一润滑剂还是不该排除在外的。
    是以在昆的后半段,赵二爷便将他们重新补充进自己的治理团队中,并逐渐摸索出了一套行之有效的管理方式。
    说白了,就是一手胡萝卜,一手大棒。干得好,有又粗又大的胡萝卜吃,干不好,有又大又粗的大棒子伺候。
    但这套法子要想奏效,其中很关键的一点,就是评判干好干不好的标准是否客观,结论是否让人信服。这就牵扯到了如何制定任务并进行考核。
    通过赵公子的循循善诱,吴先生、老潘大人的严格指导,及自身在昆山的摸索,赵二爷最终得到了一套传统与科学相结合的方法。
    前者是指对官吏传统的考课和考察。
    自秦以降,历朝历代都采取外儒内法的执政思想,就是按儒家的说辞说,嘴上喊修齐治平,为万世开太平。身体却很忠诚的用法家的套路去做——
    法家是不相信官员会无私地忠于朝廷,更不相信他们会全心全意为天下苍生服务的。因此必须以采取‘循名责实’的考核手段,以刑赏两手并举,来使官员不得不做个人。至少得把该做的事情做了,不然朝廷就会让你连人都做不了……
    这跟赵公子推行的科学管理实有异曲同工之妙。可以说古今中外真正优秀的管理思想,骨子里都是法家,区别无非在于偏重于‘法、势、术’的哪一点罢了。完全脱离法家的不管是张家还是李家,基本都是过家家。
    国朝又是历朝历代中最重考核的一挂,处女座、控制狂、完美癖、细节控的太祖皇帝制定了京察、外察等各种全方位,无死角的考课,并事无巨细的制定了各种考察细则。
    不然国朝也不能大体安稳的维持下来两百年。这不能不说是一个奇迹。
    但到了隆庆朝,这套考课制度已经百弊丛生,连维持政府的正常运行几乎都做不到了。
    要想重振大明,就必须先重振执政团队,才能将各项改革政策推行下去。所以必须要先找出症结来,然后想办法解决它。
    这是道天下没几个人会做的大题,好在偶像岳父已经给了标准答案。
    隆庆二年张居正上的《陈六事疏》中,就已经说得很清楚了。并且他将于后年把自己的纲领变成国策,推行下去!
    就是大名鼎鼎的考成法。
    赵公子照着抄答案还不会吗?
    虽然这样有些对不住岳父大人,但连岳父的女儿都是自己的了,抄岳父个答案还叫事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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