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昊和李春芳一个使化骨绵掌,一个用乾坤大挪移,云山雾罩了半天,也没论清楚海鱼河鱼哪个更适合大明口味。
    最后,李相公终于耗不下去,颇为直白道:“也许海鱼比河鱼更好吃,但问题是,养河鱼、运河鱼、做河鱼的人太多了。你要是用海鱼替代了河鱼,那些养鱼的人怎么办?做鱼人也不会做啊?”
    “在下从没想过用海鱼代替河鱼,只是想在大明的餐桌上加一道菜,给食客们多一个选择而已。”赵公子也正色道:“为什么这道菜还没端上桌,就有人要怕成这样?好像多了这道菜,其余的菜就没人吃了一样。都已经是上百年的传统名菜了,连这点自信都没有吗?”
    说着他冷笑一声道:“他们这是要绑架食客,绑架酒楼喽!”
    “唉……”李春芳不善亦不愿与人争辩,端起酒盅呷一口,愁眉苦脸道:“你说的对,酒楼和食客就是被绑架了,不吃他们这道菜就不行,不吃就要有人闹事,让酒楼的生意都做不下去!”
    说着他一脸无奈的看向赵公子道:“换了你当这家酒楼的掌柜的,这道海鱼再美味,你会往菜单上加吗?得不偿失啊赵公子。”
    赵昊心说,换了我,谁他喵的敢闹事,通通打断腿送去西山岛倒夜香。
    可惜这话说了也没用,他只好默默点头,不再辩论下去。
    刚刚过午,筵席便草草结束,颇有些不欢而散的意味。
    “师父,徒儿是喜欢吃海鱼的。”李茂才惴惴的将赵昊送上马车,这会儿他终于明白此鱼非彼鱼了,这是在表态支持师父。
    可惜他这个小阁老说话屁用都没有。
    “好,随我。”赵公子鼓励的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要允许口味不同嘛,回去吧。”
    “是,师父。”李茂才目送着马车驶离后巷,感觉要是再不做点什么,自己肯定会被师父嫌弃的。
    待到马车远去,李茂才便鼓足勇气,转身进去宅中。
    便见父亲拿着个铁皮花洒,正优哉游哉的在院中浇花。
    “父亲。”李茂才走过去,沉声唤了一句。
    “嗯,送走了?”李春芳垂着眼皮问道。
    “送走了。”李茂才点点头,然后深吸口气问道:“父亲和师父,聊的是漕运和海运的事儿吧?”
    “好歹没蠢到家。”李春芳点点头,弯腰仔细端详着从家乡移栽来的广陵芍药。
    扬州的芍药,素来与洛阳牡丹齐名,李春芳两样都有栽,但自然更偏爱前者。
    “父亲支持漕运,反对海运?”李茂才轻声问道。
    “为父没有倾向,不管什么法子,能把粮食运来北京就行。”李春芳浇完花,又从仆人手中接过剪刀,修剪着春天乱窜的枝丫。
    “明明就有。”李茂才小声嘟囔道:“父亲还是站在漕运这边。”
    “不错,但那只是因为漕运已经存在了那么年,瓶瓶罐罐一大堆,打碎了太可惜。”李春芳喀嚓一下,剪掉一个新生的花骨朵,搁在掌心端详道:
    “海运是新生的骨朵,既然还没开花,就算剪掉了,也没什么可惜的。”
    “可是,海运就是优于漕运啊!”李茂才感到有些愤懑。“父亲难道不该选择最优的方法吗?”
    “感情刚才的话都白说了。”李春芳不悦的一皱眉,闷声道:“大明是个国家,不是你师父那样的公司!为父这个首辅的任务是燮理阴阳,不是为大明赚钱省钱!”
    说着他将花骨朵往地上一丢,拍拍手上的浮灰道:“我要是的朝廷上下安定、百僚消停。最好就是一切照旧、天下无事,懂了吗?”
    “可大明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谈得上天下无事吗?”李茂才忍不住大声嚷嚷一句。
    “放肆!”李春芳气得险些一剪刀,捅到儿子肚子上。
    “你这是在教我做事吗?!”
    “儿子不敢。”李茂才话虽如此,却仍挺着脖子硬犟道:“只是国事如蜩如螗,不敢粉饰太平!”
    ‘啪’的一声,李春芳狠狠一巴掌,抽在李茂才的脸上。人脾气再好,也受不了儿子的质疑,他怒气冲天道:“粉饰太平?你知道变动越大,动乱就越大吗?让那么多漕丁失业,他们是要造反的!”
    “怪不得人家说父亲是纸糊的首辅……”李茂才忍不住小声嘟囔一句。
    “你,你个逆子也敢编排为父?我看你是学科学走火入魔了!”李春芳尤不解恨,挥舞着剪刀要吃人一样。
    “那父亲就看着大明朝病入膏肓吧!”李茂才也是一阵拧劲儿上头,恨恨丢下一句,转身就走。
    “你要去哪儿?”李春芳气得脸都白了。
    “入魔去!”李茂才大步流星往外走。
    “你敢走出这个门,就不要再进来了!”李茂才气得直哆嗦。
    李茂才一激灵,刚要迈出门的右腿悬在空中。谁知这一悬停,右脚抬得不够高,被门槛一绊,一个趔稀摔了出去。
    “天意啊……”科学信徒李茂才长叹一声,头也不回的高声道:“谁稀罕这腐朽恶臭的地方!告辞!”
    说完,便一瘸一拐的走了。
    “孽障啊!孽障!”李春芳被气得七窍生烟,挥舞着剪刀将面前花形优美的芍药花乱剪一通!
    登时花瓣与花枝四飞……
    ~~
    西长安街。
    赵昊坐在马车里,闭眼揉着鼻梁,一阵阵的头疼。李春芳已经把他的意思讲明白了,他知道海运的好,但漕运利益集团太大,他不想得罪。所以还是希望尽可能满足漕运集团的要求……
    至于自己这边,堂堂首辅请你吃饭,给你夹菜,耐心跟你解释,就足以弥补失败的遗憾了吧?
    屁咧!赵公子睁开眼,脸上怒容隐现。本公子稀罕你伺候?我要的是海运!
    虽然李春芳这个首辅不能服众,但他的态度依然会影响很多官员的选择。尤其是那些无法拉拢的保守派,素来以首辅的马首是瞻,不然他也没法把高胡子按在老家一年多。
    李春芳的态度让赵昊感觉有点不安,他拽了拽车厢中的挂绳,高武马上拉开车窗。
    “去大纱帽胡同!”赵昊沉声下令,为保胜算,还是去跟张偶像谈谈吧。
    高武点点头,关上了车窗。
    ~~
    一炷香工夫,马车在大纱帽胡同前停下。
    赵昊回京后不就,便恢复了五天一次的张府授课,府上门子早已认识他。见赵公子来访,赶紧笑脸相迎:“赵公子是来找我家老爷,还是少爷的?”
    “是来拜见张相公的。”赵昊朝他点点头,笑答道:“今日张相公难得休沐,未曾预约,唐突上门,不知可方便通禀吧?”
    “通禀当然没问题。”门子歉意的笑笑道:“只是我家老爷今日不在府上。”
    “哦,大概什么时候能回来?”赵昊略略吃惊,又追问道。
    “这个么,没数了。”门子答道:“我家老爷奉旨去天寿山查勘先帝陵寝,今天一早刚出发,连来带去,怎么也得五六天。”
    “是么?”赵昊面现惊讶之色,张偶像这个时候离京公干,未免也太巧了点儿吧?
    倘若真跟自己有关,那么几乎可以肯定,廷议的结果将对自己不利了。不然以张偶像的性子,邀功还来不及呢,又岂会远远躲开?
    春江水暖鸭先知,海运不成张先知,真不愧是偶像啊!
    赵公子心里苦笑一声,这下不好的感觉更强烈了。
    “公子请进啊,我家少爷小姐都在府呢。”门子再度从旁相请。
    “算了,还是改日吧。”赵昊情绪不高,婉言谢绝。
    ~~
    回赵家胡同的路上,赵昊的心情更郁闷了。
    在李春芳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他并不意外,毕竟老李就是那么个和稀泥的货,他的决定符合他的人设,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问题张偶像可是有眼光、有魄力,做实事的人,怎么也当起了缩头乌龟?是极度不看好海运,还是不想招惹麻烦,抑或有别的打算?
    ‘唉……’看一眼昏黄的天光中,越来越远的大纱帽胡同,赵昊猛地拉上了车窗帘。
    果然是靠天靠地靠父母不如靠自己!离了你们李屠户张屠户,本公子还吃不了带毛的猪?!
    我自己来!
    ~~
    等回到府上,赵昊发现李茂才又来了,脸上还带了个清晰的巴掌印。
    “呦,这是怎么回事儿啊?”赵公子一边在弟子的伺候下,脱掉出门的衣裳,换上家居的便袍。
    “让我爹打的……”李茂才低着头,将别后的情由讲给赵昊,末了又道:“师父,徒儿不打算回家了,我以后要跟着师父。”
    “唉,真是造孽啊……”赵昊摇头叹气,不置可否的背着手进屋。
    最了解师父心情的大师兄,暗暗翻下白眼,心说傻师弟,对师父来说,你的价值来自你爹。你不要你爹了,师父还要你干嘛?
    也就是师父现在家大业大,添双筷子没感觉,不然非把你撵出去不行……
    “大师兄,师父到底收留我没有?”赵昊进去了,李茂才方敢小声问道。
    “师父要是直接收留你,怎么跟元辅交代?”王武阳摇头道。
    “啊,那要撵我走吗?”李茂才惶恐无比。
    “哎,你放心住下就行,师父他老人家慈悲为怀,还能赶你走不成?”王武阳拍了拍小师弟的肩膀笑道:“今晚先跟师兄一张床上挤一挤,明天给你单独收拾个房间。”
    “嗯,多谢师兄,有师父和师兄,真好。”李茂才幸福的笑了。
    ps.今天还是不得消停,只能还是基本两更哈,明天再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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