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喜欢清静,又是后宅,哪有几人来过?”祥嫂仔细回忆片刻答道:“除了郭帮主隔天来给少爷上会儿课,就是夫人和虎妞姑娘会进少爷的房间了。”
    “帮主来给小滕上课时,我都是避出去的。”陈怀秀低声解释一句。
    赵昊点点头,寡妇门前是非多,要避嫌嘛,大家都懂。
    “那上课时,你在边上伺候吗?”李时珍像个传声筒似的,道出赵昊的问题来。
    “郭帮主不许的,说我们这种粗人不配听圣贤书。”祥嫂缩缩脖子道:“因此上课时,我都是在外头待着。”
    李时珍和赵昊对视一眼,郭帮主具备作案条件,而且也有动机。
    但两人不会轻易下结论。
    李时珍便也给祥嫂开了个方子,让她回去煎着吃。她比那孩子中毒要轻不少,应该很快就会好起来。
    待那祥嫂退下,沉默许久的陈怀秀忽然幽幽问道:“请问先生,上吐下泻,便血;发高烧到全身抽搐,嘴唇发紫,死后身上还浮现出红斑,是不是水银中毒?”
    李时珍闻言略一思索,缓缓道:“听你说起来,像是卒中水银之毒的症状。”
    “那为何区别如此之大?”陈怀秀紧咬着发白的嘴唇,目光都变得散乱起来。
    “这是因为水银从口而入,自然与那孩子由鼻而入的症状,大大不同了。”李时珍依然缓慢而笃定的答道,仿佛一具莫得感情的医疗机器人。
    “不过,没有看到病人,我是不会下论断的。因为症状是会骗人的,必须要互相验证之后,才能大大减少误诊。”
    “可是,人已经死了一年了……”陈怀秀摇摇头,泪珠滚滚而下。
    “无妨。”医疗机器人答道:“按你的说法,死者定然大量服用了水银。那非但会骨殖变黑,而且会有水银附着其上。”
    顿一顿,他又道:“死了一年的话,甚至都省了请仵作动手了。”
    陈怀秀用手背捂住嘴,哭得伤心急了。
    赵昊无奈的看着李时珍,小声提醒道:“委婉点会死人啊。”
    见金主不悦,李时珍忙改口尽量委婉道:“据说水银可令人肉身不腐,说不亡者还栩栩如生呢。”
    陈怀秀直接哭倒在浓眉女怀里,伤心欲绝。
    赵昊拍了拍额头,别过头去。这老李会看病不会做人,当初在太医院混不下去,怕不光是劝不住皇帝那么简单。
    李时珍见状不禁担心,自己的科研经费会不会惨遭削减……
    看陈怀秀哭得几欲昏厥,赵昊和李时珍杵这儿也尴尬。
    李时珍便收拾好药箱,由赵昊开口告辞道:“那没别的事,我们就先回去了。”
    “请等一等。”陈怀秀忽然挣扎着直起身子,双眼通红的恳请道:“二位能留宿一宿吗?”
    “这就没必要了吧?”李时珍皱皱眉,他医院里还有一大摊子事儿呢,哪还有工夫在这里蘑菇?
    赵昊却就等她这一句,瞪了李时珍一眼,对陈怀秀笑道:“夫人还有什么事啊?”
    “确有一事相求。”陈怀秀像是下了莫大的决心,重重点头道:“我方才说的人,便是亡夫。请二位帮我开棺验尸,查明真相!”
    “啊?!”浓眉夫妇大吃一惊,忙劝道:“夫人,这这,会惊扰到帮主的亡魂吧?”
    “如果先夫真是被人毒死的,我糊里糊涂,不查明真相,他才真会含恨九泉。”沈夫人的神情却愈加坚定道:
    “如果是我多心了,他知道家里如今的境况,也不会怨我的。”
    赵昊听得一阵头皮发麻,这女人还真是个狠角色。
    “先生,能帮这个忙吗?”赵公子看向李时珍,并没有直接下令。
    因为他知道,大夫和仵作是不同的行当,几乎没有大夫愿意碰死人的。
    却见李时珍正色道:“蒙公子不弃,委任我为医学院首任院长,老夫又怎能歧视法医学呢?”
    说着他对陈怀秀道:“你让人去县里,请大老爷开一张开棺验尸的文书,老夫就豁出去,帮你去挖坟。”
    浓眉夫妇不由肃然起敬。原本他们以为这李神医虽然医术高明,但心肠冷硬。
    此时才知道,原来李先生是面冷心热,有仁爱之心的。
    “不用那么麻烦……”陈怀秀凄声道:“亡夫还未下葬,灵柩暂厝于祠堂。”
    “哦。”李时珍对此并不奇怪,这时候,死者下葬时辰是很讲究的。有人好几年不下葬,并不罕见。
    “因为都盛传三沙也会像姚刘沙一样坍塌。”陈怀秀解释道:“我一怕他尸骨无存,二不愿把他一个人孤零零丢在岛上,所以准备等一切有了定数,再另觅妥当的地方下葬。”
    赵昊瞥一眼陈怀秀,心说其实下葬了也无所谓,三沙是不会塌的。
    但他不会像对徒弟们那样和盘托出,一来大家不熟;二来,这是他拿捏沙船帮的一张王牌,岂能向陈怀秀泄底?
    ~~
    黄昏时,李时珍离开了海沙镇,陈怀秀亲自到码头送行。
    但沈夫人的情绪,跟迎他来时的欢欣雀跃截然相反,任谁都能从其红肿的眼圈看出,她是在强忍悲戚。
    “抱歉夫人。”李时珍破天荒的露出歉意的神情。“没能帮上什么忙。”
    “先生言重了,这都是那孩子命。”沈夫人深吸口气,目光飘忽道:“这都是命啊,就像这三沙岛一样,该来的总会来的……”
    “夜里不好行船,你替我送李神医去西沙。”沈夫人又吩咐浓眉男一声。
    浓眉男应一声,便划了条沙船,点起灯笼,头前带路。
    沈夫人目送着沙船离开了码头,又在码头抹泪良久,才转回镇上。
    这完全不需要表演,无论晚间验尸的结果如何,她的悲伤都已经泛滥成河。
    晚风轻拂沈夫人的发丝,也让她浓浓的悲伤荡漾开来,让整个码头都笼罩在一片黯然中。
    不少水手蹲下抱头,抽泣起来。难道沈家,就要绝后了吗?
    沙船帮不姓沈了,还是沙船帮吗?
    沙船帮不会也随着西沙的消亡,一起烟消云散啊?
    沙船帮的人们也难过的无法自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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