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天的衣衫本就单薄,跟光着腚无甚区别。
    几板子下去,徐璠都被打傻了。
    他满心都是,我居然挨打了……
    我居然让老爹打了……
    我居然当着小弟弟和儿子的面,挨打了……
    这让我往后如何有脸见人啊?这让我往后,怎么在下人和小弟弟面前硬起来?还怎么训儿子啊?
    夭寿啊,今年到底是撞了哪门子邪呀?!
    直到疼得实在受不了,他才顾不上难过,嗷嗷叫起来。
    “啊,啊……”
    ~~
    这时,门子拿着邵大侠的帖子,来到万壑松风堂外。
    只见堂门紧闭,几个奴仆严阵以待,不许任何人闯入。
    竖耳听听里头传来的惨叫声,门子不禁小声问道:“大少爷又挨打了?怎么声音不太像?没那么润,有点儿柴……”
    “去去去,一边去!”管家瞪他一眼,要不是门子地位高,早一脚把他踹飞了。“说话不看气氛啊?”
    “哦哦,我是来给老太爷送帖子的。”门子将那有着精致天鹅绒封皮的名刺,向管家一递。
    没等他说完话,管家把名刺推了回去。“有点眼力劲儿吧!今天老太爷能见客吗?”
    “哦。”门子心说,原来是老太爷在发飙。那肯定不能见客了,赶紧灰溜溜的返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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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退思园外,邵芳笔直的立在阶下,被毒辣的太阳晒得冒油。
    他感觉给自己撒点孜然加点盐,就直接能吃了。
    仆人劝他到墙根阴影下躲一躲,邵大侠却很要强,动都不动。还不许仆人给他撑伞,也不知在跟谁置气?
    也不知等了多久,终于把那门子等出来了。
    邵芳冷冷一笑道:“这下可以进去了吧……”
    门子却将名刺丢回他怀里。
    “我家老太爷今天不见客,你请改日吧。”
    “什么?”邵芳难以置信的拿着自己的名次。“你通禀了没有?”
    “这不废话吗?不是告诉你老太爷不见客了吗?不通禀我上哪知道去?!”门子啐一口道:“让老子白挨一顿排揎,真他娘的晦气!”
    说完,便转身进了门房,灌茶降火去了。
    “……”邵大侠哪知道原委?
    听门子这话,分明就是对方已经禀报了徐阶,徐阶却非但不见自己,还把多事的门子骂了一顿。
    脑补自洽,深信不疑。邵大侠便感觉遭遇了平生之耻。
    他仰头看着门楣上‘退思园’三个金光闪闪的大字,狠狠啐一口道:“老乌龟,你就一辈子缩在你的乌龟壳里吧!”
    说完,他转身毅然决然而去。
    仆人赶紧跟上,给邵芳撑起伞问道:“老爷,咱们回丹阳吗?”
    “不,直接去新郑!”邵芳咬牙切齿道:
    “今日老匹夫如此羞辱于我,别怪老子把机会送给他的仇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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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万壑松风堂,依然沉迷训子不可自拔的徐阁老,尚不知道自己已经把心高气傲的邵大侠彻底得罪了。
    听着那久违的啪啪啪声,徐瑛惬意的闭上眼睛,感觉有些在血脉中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
    那是飞一样的感觉,那是自由的感觉……
    他想到,自己也有儿子。
    但徐璠肯定不这样想。他养尊处优多少年,哪吃过这份疼?
    呃,也不能这么说……
    不过这跟被赵守正打那回,完全不一样好吧?那次其实光顾着震惊,没顾上细细品味呢。
    这回却是用二指宽的实心栗木板,下下着肉,深入骨髓好吧?
    打着打着,他感觉眼前老爹一个变俩、俩变仨,而且还转起了圈圈。
    惨叫声也越来越弱……
    徐元春本来是存了你也有今天心思,但看父亲都被打抽抽了。以他丰富的挨打经验,知道再打下去要出事儿了。
    耳边响起了凄厉的唢呐声,他这才终于按捺住心中的带孝子,跪在爷爷面前哭道:“爷爷,求求你别打了。我爹他年纪大了,不能老打一个地方啊!”
    徐瑛闻声也回过神来,一看老大的腚都被达成了红烧肉了,这下也害了怕,赶紧也劝道:“大哥虽然该打,父亲也要保重。且炎暑天气,父亲身上又不大好,打死大哥事小,倘若父亲一时胸闷头晕,岂不事大?”
    “……”徐阶这个郁闷啊,心说这叔侄俩怎么一个赛一个不会说话?
    其实说实话,徐阁老根本没打算把徐璠往死里打。毕竟是一手带大的亲儿子,还这么大的年纪这么大的官儿,打算出出气,给他个教训也就罢了。
    所以徐阶一直等着他俩谁来劝一下,顺着台阶就下去了。没成想这俩货就跟傻了似的,半晌不言语。
    徐阁老又不能自己叫停,那样多不体面?只好眼睁睁看着儿子被打得七荤八素,腚上开起了染坊铺……这才等到了两人劝。
    徐阶赶紧闷哼一声道:“别打了。”
    奴仆们这才住手,一个个满头大汗,感觉比马杀鸡还过瘾。
    却见徐璠依然一动不动。
    徐阁老拄着拐杖起身,走到春凳前定睛一看,只见徐璠腚上的裤子都被打烂了,一片皆是血渍。
    他不禁大恨,拿着拐杖劈头盖脸打向奴仆。“下手怎得如此之狠?是要了你们大爷的命吗?”
    奴仆们乖乖挨揍不敢动弹。
    徐阶赶紧让奴仆滚去请大夫,用上好的棒疮药给徐璠治伤。
    待到大夫告诉他,大爷并无大碍,只是疼晕过去了而已,徐阁老这才松了口气。
    他又勉强打起精神,吩咐徐元春赶紧去昆山,以免夜长梦多。
    “爷爷。”徐元春心里没谱,小声问道:“我去了该怎么说?”
    “你想怎么说就怎么说,想怎么做就怎么做。”徐阶已经没有力气多说话了,摆摆手道:“你是长房长孙,说的话可以代表徐家。”
    “哦。”徐元春点点头,一脸懵逼的告退了。
    见父亲面色很差,徐瑛扶着徐阶回去卧室休息,又给他脱了鞋,服侍徐阶躺下。
    徐瑛刚要悄然退下,却忽听父亲幽幽说道:“这下你满意了?”
    徐瑛吓了一跳,有些结巴道:“父亲说什么,儿子不懂?”
    “你心里明白的很,以为你大哥挨了这顿打,就在也没法跟你争了。”徐阶闭着眼,声音低沉、神情阴郁。
    “那些打板子的奴仆,都得了你的吩咐,要给你大哥点儿厉害吧?”
    “父亲,儿子绝无此心……”徐瑛赶紧跪地分辩。
    “你不必狡辩了,为父在庙堂之上见惯了比你阴险百倍之人,你这点小心思小手段瞒得了谁啊?怕是连你大哥都瞒不过。”
    徐阶哂笑一声,声音转冷道:“再有下次,休怪为父虎毒食子。滚出去吧。”
    “是,父亲……”徐瑛跪在地上,半晌爬不起来。等他出去后,才发现全身像水里捞出来的一样。
    “唉……”拔步床上,徐阁老发出苍凉的叹息声。人都说龙生龙凤生凤,为何自己却生了这么些孽障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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