衙前自古好热闹。苏州府前街自然比寻常的衙门外更热闹。
    八字墙两边,有负责巡逻街面的铺房;有给官府和老百姓看风水、选日子的阴阳学;有同样兼营公私业务,给官吏免费看病、给百姓看病赚钱的医学。
    此外还有旅店、茶馆、酒家、药铺之类,各种依赖衙门混饭吃的买卖,全都红火的不得了。
    这会儿傍晌,衙前街上人潮如织、嘈杂鼎沸。那些来打官司、找门路、写状子、包打听……乃至看热闹的各色人等,全都聚在府衙栅门外,闹哄哄的问长道短,谈天说地。
    而且这里还有热闹看。
    “又有人要倒霉喽。”
    一声幸灾乐祸的欢呼,让正聊得火热的众人,纷纷伸长脖子望去。
    别人的痛苦就是他们快乐的源泉。
    便见几个差役拖着个锦衣男子出来,将其固定在专门用来行刑的木架子上。
    这时有人认出了那男子。
    “呦,这不是徐管事吗?”
    “哪个徐管事?”
    “还能是哪个?徐家拙政园的徐管事啊。”
    这时,负责行刑的胥吏戴上了牛皮手套,开始啪啪啪的掌嘴!
    “吓,他怎么会挨打呢?”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是啊,徐家的人也敢打?府尊大人好霸气。”
    “徐阁老要是还在位,你看他敢不敢。”
    “哎,人走茶凉了啊……”
    ~~
    拙政园。
    秫香馆面水隔山,长窗落地,室内宽敞明亮。
    每块长窗的裙板上,都有一副雕镂精细、栩栩如生的木雕,把整个房间妆点的古朴雅致,别有意趣。
    徐璠手里拎着心爱的戒尺,站在书房门口,看着儿子专心致志坐在窗前写字。
    他已经在这儿站了顿饭功夫,见徐元春一直安坐如钟,头都没抬,一直在专注的奋笔疾书。
    这让徐璠感到欣慰,那个专注学业的儿子又回来了。
    但若换一个角度,比如从桌旁看去,就能发现徐元春虽然对着一本厚厚的高头讲章,但其实他根本没在读书
    而是用铅鏨在讲章的边页上,画着一个个简笔的小人儿。
    徐公子画画功底极好,只寥寥数笔就能勾勒出体态灵动的仕女图来。
    他画的极专注,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父亲已经来到门外。
    这时,徐璠觉得自己打多了板子偶尔也该给个甜枣,便悄悄迈过门槛,准备上前夸奖儿子两句。
    眼看父亲已经来到身后,徐元春却依然毫无所觉,沉浸于绘画不可自拔。
    这时徐璠伸出手,拍了一下儿子的肩膀。
    “啊!”徐元春吓得手里铅笔都飞了,猛然抬起头来。“父亲!”
    他登时小脸煞白,下意识把手里的书藏到背后。
    “不要一惊一乍,要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徐璠教训儿子一句,然后伸手道:“给我看看,你刚才在写什么?”
    “没,没写什么。”徐元春哆哆嗦嗦不敢说实话,手却被恐惧控制,将那部讲章拿到身前。
    “是在做读书笔记吗?”徐璠想当然道。
    徐元春筛糠似的点点头。
    “为父看看,你的见解可堪入目乎?”徐璠便欲拿过那本讲章,徐元春却不撒手。
    “害羞什么?放手。”徐璠笑着两眼一瞪,吓得徐元春忙松开手。
    然后绝望的闭上眼。
    新的暴揍即将来临了……
    谁知徐璠刚要翻开书,便听外头响起纷杂的脚步声,还有惊慌失措的大叫声。
    “大老爷!大老爷!不好了!”
    徐璠回头一看,就见几个仆役扶着个面目全非之人,张皇失措的跑进来,
    “管事的让蔡国熙打了!”
    “什么?!”徐璠一听,脑袋嗡的一声,哪还顾得上指点儿子,把那讲章往地上一扔,就快步走了出去。
    徐元春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粗气。
    有从门外吹进来,掀动那讲章的书页,上头的仕女便栩栩如生的翩翩起舞,就像真的活了一般!
    ~~
    徐璠黑着脸走出来,就看到徐管事嘴巴肿成了两根香肠,腮帮子像水晶发糕,牙齿都被打的不剩几颗了……
    “这是蔡国熙干的?!”
    徐管事点点头,哭道:“大爷,赛狗西不系银,狗意增我徐家……”
    前小阁老登时暴怒,一脚揣倒了个花盆。
    “好哇,老爷子这才退了俩月,就没人把我徐家放在眼里了!看老子怎么收拾他!”
    “以为我父子都退了,就可以任人揉捏了?做梦去吧!”徐璠咆哮着挥舞双手,在荷花池畔来回踱步,恶狠狠道:
    “我徐家干掉你个蔡国熙,就像捏死只臭虫那么简单!”
    “大爷,山么枕么办?”口齿不清的徐管事激动的使劲,蔡国熙你看吧,我们徐家就是这样豪横!
    那些加在我身上的耻辱,绝对会让你十倍奉还的!
    “……”
    谁知下一刻,徐家大爷却陷入了让人尴尬的沉默。
    徐管事和一众奴仆面面相觑。暗道,大爷不会是没法子对付蔡狗吧?
    还真让他们猜着了。前小阁老挫败的发现,自己原先一句话就可以免掉的四品知府。
    现在居然没什么办法,马上让对方跪下唱征服……
    好半晌,众家仆方听徐璠闷声道:“林巡按乃是我提拔的,这就让人去找他讨个公道!”
    “太好了!”众家仆赶紧奉上马屁,激昂道:
    “林巡抚一道申斥,蔡国熙就得马上乖乖赔礼道歉……”
    “咳咳。”徐璠却老脸一红,小声道:“我说的是苏松巡按林平芝。”
    “啊,不是巡抚?”家仆们目瞪口呆,虽然只是一字之差,可这能量却是天差地别啊!
    堂堂苏松巡抚是苏州知府的顶头上司,下的命令蔡国熙必须执行。
    苏松巡按只是七品的监察官,吓唬一下知县还成,对上知府可就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你们懂什么?国朝以下克上。巡按的话,知府也得听。”徐璠闷声训斥一句,又底气不足的补充道:
    “至少把徐琨捞出来不成问题……”
    他当然也想走巡抚的门路,而不是去求个小小的巡按。
    可林巡抚嫉恶如仇,刘员外临阵反水,让徐家兄弟扮演正义使者的计划泡汤。
    再往林巡抚跟前凑,弄不好先倒霉的是自己。
    “还是先把他捞出来,再从长计议吧。”终于意识到自己已是今非昔比的前小阁老幽幽一叹。
    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啊……
    ps.第四更。今天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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