戚寸心方才落下来时他只顾看她,有片刻分神,随后他便生生受了狄峰一掌。
    “缈缈你怎么了?”
    戚寸心慌忙扶着他坐起来,在借着被她放到一旁的鲛珠步摇散出的光瞧见他唇畔的血迹时,她一霎更加慌乱。
    她匆忙用衣袖擦去他唇边的血,又去掀开他的衣袖,正瞧见那一道血淋淋的伤口,她下意识地去摸自己的衣裳,却发现自己根本没带布兜,她只能摘了面纱拧干水,替他简单地擦拭了一下伤口周围的血迹,可是擦了也没用,很快就有泛黑的血再度流淌出来,她摸出锦帕来替他缠住伤口也很快被血染透。
    狄峰那精钢棍的锋刃上竟是淬了毒的。
    “缈缈,怎么办啊……”她急得眼圈儿都红了。
    少年仿佛有些不太清醒,他迷迷糊糊的,连眼睛也有点难睁开,可是听到她哽咽的声音,他反应了好一会儿,才挣扎着半睁起眼睛。
    她的脸色苍白,嘴唇也冻得没了血色,浑身都湿漉漉的,眼眶也是红的,看起来惊惶又无助。
    “娘子。”
    他忽而轻声唤。
    “我还没死。”他冰凉的指腹轻触她薄薄的眼皮,提醒她。
    “我知道,”
    她的眼泪有点绷不住了,一颗一颗地砸下来,“那一会儿呢?那个不要脸的家伙,竟然还在刀尖上淬毒!”
    她鼻尖红红的,哭着骂人的模样有点好笑。
    少年望着她,犹如在以往东陵某个踩碎蝉鸣的夜里仰望夜幕低垂的星子一般,他忽然弯起眼睛,轻笑一声。
    可这一笑便牵动胸口内息翻涌,他剧烈地咳嗽着,又吐了血。
    戚寸心慌张地去擦他唇边的血迹,却被他抓住手腕,两颗铃铛碰在一起,清脆的声音好似令他变得更清醒了些。
    “你不该跟来的。”
    他轻轻地喘息,一双眼睛变得迷离又朦胧,“你不来,就不会害怕了。”
    如果她不害怕,也许就不会离开了。
    “我不来的话,就是你一个人在这儿了。”戚寸心抹了一把眼泪,声音仍有几分细微的哽咽。
    “你如果真的不想我来,你有很多的办法,就像在缇阳一样将我锁起来,不是吗?”
    就如同在他离开东陵的那日留下钩霜来将自己所有的伪装都撕裂给她看一般,他要提醒她,他从来都是这样的人,他也永远不可能从这样的泥潭里抽身。
    所以,她也不能。
    可是他闻声,迟钝地抬起眼睛打量她的脸,她哭得满脸是泪,一双眼睛水雾潮湿,他隔了好久,开口时嗓音尽透迷惘:“你真的好奇怪。”
    明明最脆弱的是她,最可怜的是她。
    上面的声音在这底下几乎不可闻,这里的水波不再涌动,周遭安静得可怕,少年靠在小姑娘的肩头,气息极浅。
    她时不时地探指导他鼻间,感受到他的呼吸她才会有片刻放心,可他始终不说话,她又怕他睡去,便又忍不住唤他:“缈缈?”
    “嗯。”
    少年嗓音极轻,虚弱温软,已经在尽力地回应她。
    有的时候他反应慢些,她便就用冰凉的手指来捧他的脸,这时他只要睁开眼,抬起头,就能看见她的那双眼睛里映着他模糊的一道阴影。
    只是他,只有他。
    也许是望见他越发苍白的面庞,她抿紧嘴唇,又开始抽泣了。
    好像一只小动物,连哭也哭得小声。
    她一下抱紧他,两人衣衫都已湿透,即便是这样相拥着,也分毫不能汲取到对方的一丝温暖。
    可她还是将他抱得紧紧的。
    “娘子,”
    他的眼睛却是弯弯的,连语气也是轻快的,“你不生我的气了吗?”
    “你跟我说对不起,说你错了。”
    她哽咽着说。
    “对不起。”
    他竟也真的那么乖,一双眼睛只望着她的脸,认真地说,“我错了。”
    她愣了一下,看了他一会儿,她吸了吸鼻子,撇过脸,“我原谅你了。”
    可是这一刻,
    鲛珠的华光在她身上,映照她漂亮明净的面庞。
    她面上再无面纱遮掩,少年望着她,也不知何时,他的目光慢慢地落在她的嘴唇。
    “你不要睡。”
    她还是忍不住侧过脸来,不放心地叮嘱他。
    “嗯。”
    少年的眼睫眨动一下,轻应一声,而此间不甚明亮的光线并未将他苍白面颊隐约浮现的薄红照得分明。
    他垂下眼睛,躲开她的目光。
    第59章
    明明戚寸心才嘱咐过他不要睡,最终却是她先沉沉睡去。
    衣裳在冰冷的潭水里浸泡过,衣袂又湿又重,她浑身冷得彻骨,也不知是什么时候便在谢缈的怀里睡了过去。
    直至上方忽然有明亮的光线陷落下来,丹玉的声音显得尤为清晰:“殿下!”
    永宁侯徐天吉带着五百名守城军来了,东宫侍卫府也来了五百侍卫。
    丹玉下放绳索,与徐允嘉一起将谢缈与戚寸心拉上来时,才瞧见谢缈攥住绳索的那那只手已沾满了血。
    戚寸心在他怀里昏睡,而他松了绳索,手上满是擦伤,臂上的伤口也因为用力而崩裂,鲜血顺着他腕上流下来。
    “太子殿下。”
    徐天吉正立在罗希光的尸体前,见谢缈自底下的洞穴里上来了,便忙上前行跪礼,“殿下,若非是臣这两个不争气的儿子,殿下也不会深陷此处……臣有罪!”
    “永宁侯说错了,”
    谢缈面色苍白得厉害,“是我该感谢你这两个儿子。”
    徐天吉原本只是猜测,而此刻听见谢缈这话,他心中便才确定,太子并非是误入彩戏园这地下的场子,而是从一开始就在谋划。
    徐山岚和徐山霁都是他徐天吉的儿子,他们二人不但方便替太子掩护,且这里一旦出事,太子也不必费力去请圣旨调兵,因为他作为永宁侯,有几万守城军供他调遣,只要太子的人透露徐山岚和徐山霁在这儿遇险,他又怎会不来?
    徐天吉在朝堂之中一向是不肯站队的,除非皇帝调遣,他一般是不会为任何人任何事调兵的。
    但他老徐家如今就这么两个儿子,太子这一招狠啊,是逼得他不得不来。
    “侯爷既然来了,那么这里的事就由你处理,无论是看客还是守园子的,一个都别放走。”
    谢缈语气平淡。
    “是。”
    徐天吉拱手应声。
    “殿下!”
    但在谢缈才要抱着戚寸心转身离开时,徐山岚却忽然唤了一声。
    他忙不迭地跑上前,一撩衣摆跪下,恭敬地行礼,“臣徐山岚有眼不识泰山,此前对殿下多有不敬,请殿下恕罪!”
    随即他又将被揉皱的纸团奉上,“这是罗希光罗大人方才交给臣的。”
    “丹玉。”
    谢缈瞥了一眼身侧的青年。
    丹玉当即上前将那纸团接过来,随即便跟在谢缈身后离开。
    太子回宫的马车入了宫门后也未曾在皎龙门停下,而是直奔东宫宫门,太医院的御医接了太子遇刺的消息便匆忙起身穿衣提着药箱往东宫赶。
    不多时,延光帝谢敏朝也与贵妃吴氏乘御辇到了东宫紫央殿内。
    谢敏朝在桌前坐着,只瞧了那晃荡的珠帘后那些御医的身影,又见宫娥端了一盆血水出来,他神色未动,只是问那掀帘出来的太医院院使,“如何?”
    “刺伤殿下的兵器上喂了毒,不过此种毒药臣等早在去年的药坛会上仔细钻研过,那时便已经制出了解药。”
    太医院院使躬身行礼,恭敬地答道。
    南黎宫中太医院每年七月都会举办药坛会,“药坛”即“药谈”,是太医院中御医聚集在一起研究药理的坛会。
    作为南黎医术高明之人的聚集处,太医院时常会收集外头的各类毒药,各类良方来进行钻研探究。
    一年只钻一味药,一味毒,尽得其中治疗良方解药。
    为的便是谨防江湖中人或是北魏蛮夷以阴损之法暗害皇族子弟性命。
    “太子妃呢?也中毒了?”
    谢敏朝接了身旁吴贵妃递来的茶盏,抿了口茶。
    “太子妃只是发热,如今正昏睡着。”院使垂首说道。
    谢敏朝只在紫央殿待了不到半盏茶的功夫,便与吴氏离开了,御医则替谢缈清理了伤口,解了毒,又包扎好伤口,再开了药方子,等着太子与太子妃的两碗汤药煎好送到床前来,他们才陆陆续续地离开。
    柳絮在殿内守了一夜,直至翌日天还未亮透时戚寸心退了热,她与另两名宫娥才轻手轻脚地出了紫央殿,又去命人准备清淡的早膳。
    外头洒扫的宫人皆不敢喧哗,手上的动作也尽力放轻,东宫内是如此安静,但朝堂上却已因太子彩戏园遇刺一事闹得满堂哗然。
    太傅裴寄清在朝堂上力求延光帝谢敏朝彻查彩戏园,永宁侯徐天吉也破天荒地上书要严查此事。
    直至天光大盛时分,戚寸心才从睡梦中苏醒过来,盯着上方的素色承尘看了好一会儿,被窝里的暖意令她一时有点反应不过来,好像在彩戏园地下历经的种种,不过是一个阴冷潮湿的梦。
    窗棂间透进来的天光照在她身侧少年明净的面庞,她偏着脑袋盯着他看了一会儿,又伸手去掀他的被子,看清他手腕缠着的白色细布。
    她才替他掖好被角,却见他睫毛微动,下一瞬便睁开了一双眼睛。
    此刻他面容苍白,看起来更有一种脆弱易碎的美感,盯着她片刻,他仿佛才清醒了些,只是一双眼瞳仍有些朦胧,“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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