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在这群同窗之中,字已经算是相当拿得出手的了,甚至还经常为此洋洋得意,觉得自己天赋异禀,用这种笔也能写出一笔好字来,之前与沈娘子说的那番话,也不过自谦罢了,而陈郎君忽然出言打断,想必是看出了他心中的自得。
    韩克俭的一张脸很快就红的能滴血了,朝着陈淮郑重的施了一礼道:“多谢陈先生指点。”
    陈淮摆摆手:“我也就是随口说两句,当不得你一句先生,给你的东西自己看不要外传。”
    “好的,先生。”
    韩克俭抿着嘴腼腆一笑。
    第73章
    余娘子怂恿娘家大哥偷桃子不成, 反被自家男人送进衙门挨了四十板子的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在柳树巷附近的圈子里传开了。
    短短一天,沈惊春对外的形象, 就由娇俏可人的书生娘子, 变成了一个睚眦必报心狠手辣的毒妇。
    经过短短一晚的发酵,第二天沈惊春送陈淮去考场时,她的形象又从毒妇变成了一个面目可憎的母夜叉。
    两人出来时, 她还隐隐听见附近专门赶来, 准备趁着送考的时候一堵她真容的吃瓜群众发出惊呼, 大抵都是什么长得这么好看的娘子,怎么心肠那么坏。
    沈惊春听在耳中,那可是一点都不生气, 毕竟是夸她好看呢不是吗?
    巷子里被吃瓜群众围了个水泄不通, 前日定好的马车根本进不来,两人如同被耍的猴一般, 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拎着东西往外走。
    沈惊春的拳头在周围的高谈阔论中逐渐握紧, 杀心渐起。
    呸, 不生气才怪。
    她不断的深呼吸, 默念清心咒。
    快出柳树巷的时候, 她实在没忍住,冲墙头上一个少年露出了一个如沐春风的笑来。
    那少年感受到她那藏在笑容里的刀子, 当即就从墙头摔了下去, 嘴里还念叨着:“娘啊, 这也太吓人了, 母夜叉看我一眼, 我半条命都没了。”
    周围原本嗡嗡嗡的讨论声一下消失不见了。
    沈惊春……
    以前她只知道三姑六婆的可怕,但这是她第一次直面三姑六婆的可怕。
    好在没几步路就到了马车处, 上了马车,车帘子一放下,马车开始走动,后面的声音就渐渐被甩开了。
    马车一路畅通无阻的到了考场前面的街道上,之所以这么顺利,却是因为自从科举改革,政策也跟着变了,下到县试,上到会试,只要是科举的正日子,除了考生和考官,其他人的马车在上午的时候,一律不许出现在主干道上,影响参考的学子们去考试。
    便是权势再滔天的勋贵,也不得不遵守这条新规定,想送考可以,但不论你家有多少人,都只允许乘坐一辆车前往。
    车很快就走不动了。
    庆阳府所在的淮南路向来是科举强路,这次院试的参考人数,据说是国朝立朝以来最多的一次,单就一个路的考生,就已经超过了两千人。
    而最终录取的人数,却只有三百多人罢了。
    两个人下了马车付清了车费就拎着东西艰难的往前走,越走沈惊春就越觉得心惊。
    这人也太多了,两千多人在没实际看到的时候,只是一个数字,但现在真的到了地方看到这么多人,说不震撼那都是假的。
    两千多个学霸,都是淮南十一个州府精挑细选出来的。
    沈惊春以前对陈淮的才学可以说的上是坚信不疑,但现在也不禁产生了一丝动摇,要跟这么多人抢那三百个名额,还要考案首,这也相当于现代的省高考状元了,岂是那么简单的?
    陈淮一手拎着考篮,一手牵着沈惊春艰难的在人群中穿行,感受到她掌心的汗意,也只是微微收紧了手掌,却什么都没说。
    到了这个时候,再多的安慰都是没用的,参考的人倒还罢了,外面等着的人才最是煎熬。
    两人穿过外层,到了考场外面,就见一队队的衙役卫兵正在维持秩序,里面那一块排队的地方,就只允许考生自己进去了,送考的人到这边就必须止步了。
    来之前,话已经说了一箩筐,沈惊春觉得自己的要说的话都在那一箩筐里了,可真等陈淮要自己去排队进场的时候,她又觉得她还能再说出一箩筐来。
    可最后,也只是化为短短的三个字——平常心。
    陈淮点了点头,拎着考篮就去排队了。
    院试比之前的两试还要严格许多,先要经过严格的搜身搜考篮,再要唱保,然后还要由本县教谕前来指认学子,以免有人冒名替考,之后再抽取号牌入场。
    陈淮来的不算晚,但也绝对不早,排在中间的位置。
    光搜身这一项就进行的很慢,轮到他时,太阳已经升的老高了,考场前这一块又没个遮挡的,许多考生都热的发晕,陈淮入场之时又回头看了一眼,一眼就瞧见人群中的沈惊春。
    她仿佛自带光芒一般,无论多少人在场,她永远都是最亮眼的一个。
    夫妻二人隔着长长的一段距离四目相对,陈淮微微一笑,就转身进了考场,等搜完了身和考篮,又是唱保,最后是抽取考号。
    陈淮没有任何迟疑,直接伸手进去一个暗箱就抽,拿出来一看是丁字六十七号。
    祁县教谕袁成吉与陆昀也是有来往的,也见过陈淮数次,对陆昀收的这个才学人品相貌俱佳的关门弟子很有印象,一看这考号,神色就有点复杂了,最后看着他道:“是个说好不好,说坏不坏的位置。”
    陈淮微微一笑,朝他行了个学生礼,就拎着考篮进场去找位置了。
    等找到自己的位置,他就知道袁成吉说的话是什么意思了。
    丁字六十七号位置光线充足,这样的地方在夏天来说,本来不是什么好位置,可又因为旁边有棵很高的大树遮天蔽日的挡住了烈日,反而还要比别处阴凉一些,可坏就坏在,厕所就在那棵树附近。
    陈淮刚在自己位置上坐下,就隐隐能闻到那股令人上头的味道了。
    ……
    考场外。
    随着陈淮的进场,沈惊春先前那种考前的紧张也随之不见了。
    等陈淮的身形消失在门后,她就直接背着自己的小背篓转身离开。
    天这么热,人又这么多,汗臭味脚臭味还有狐臭味以及各种奇奇怪怪的味道,混合在一起,那威力简直堪比核弹,多闻一下都上头。
    好不容易挤出考场所在的那条街道,刚站稳便听身边有人喊道:“表姐。”
    这声音略有些熟悉,但街上这么多人,沈惊春也没觉得是在喊自己,转头看了看也没看见认识的人。
    抬脚就要继续走,恰在此时,街边停着的一辆马车往她身前一拐,挡住了她的去路,随即车帘子被人掀起,一张娇嫩如花的小脸出现在她面前,那小姑娘张嘴就道:“表姐。”
    沈惊春盯着这张脸看了半天,都没确定这人到底是不是徐欢喜。
    单看五官轮廓和骨相,毫无疑问,她是的。
    可只不过大半年不见,这人的变化也太大了吧。
    去年她们姐妹俩到平山村的时候,这个便宜表妹还是个骨瘦如柴的样子,还是在她家待了段时间,才养回来一些肉,当时那样说是个乞丐恐怕都没人怀疑。
    而现在整个人的气色好了皮肤白了,脸上也有肉了,原本枯燥的头发现在虽然还算不上多黑,但已经开始有了光泽,梳了一个垂鬟分髾髻,鬓间插着几只小巧精致的珠花做点缀,除此并未佩戴其他头饰,显得温婉中带着几分娇俏。
    但沈惊春只一眼就看出,她头上那几朵珠花的做工材质都是很不错的。
    再看她身上穿的是一件绣着绿梅的长褙子,显得整个人淡雅又清新,掀起车帘子的姿势让她露出了一小节手腕,上面套着一只水头极好的蓝田玉手镯。
    见沈惊春不说话,徐欢喜俏皮的眨了眨眼,笑道:“表姐不认识我了?”
    连这说话的语气都变了很多,在沈惊春的记忆里,徐欢喜可是个很沉默很内敛的小姑娘的。
    如今变成这样,到底是这具身体里跟她一样,已经换了个芯子了,还是说以前的表现都是假象,而现在出现在她眼前的这个徐欢喜才是真正的徐欢喜?
    但不论是哪一种,似乎都挺吓人的。
    “怎么会?只是表妹的变化实在太大,我有些不敢认罢了。”
    姐妹相遇的戏码,徐欢喜表现的热情中带着三分惊喜,可沈惊春相比之下就说不上多高兴了,语气只能算作平平。
    徐欢喜恍若不觉,仍旧笑道:“表姐是来送姐夫赶考的吧!哪天来的庆阳府?怎么也不到我家去玩?如今住在何处?”
    这怕不是个查户口的吧?
    徐欢喜表现的越热情,沈惊春心里的疑惑就越多,防备就越重,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反而故意道:“表妹,我还有点事,改天有空再聊。”
    徐欢喜闻言,脸上的笑容一下子就淡了下来。
    她小姨已经不跟娘家人来往了,又被沈家老宅给净身出户,沈惊春沈惊秋这对兄妹两个,如今除了沈家隔了房的族长家还有来往,其他根本就没什么亲戚,而她们姐妹两个几乎算得上是沈家如今唯一的至亲血亲。
    她怎么也没想到沈惊春居然是这样一个反应。
    沈惊春可不管她怎么想。
    反正她以前不喜欢徐欢意,现在连带着这个奇奇怪怪的徐欢喜也不喜欢了,以前那么多年都没有这门亲戚,沈家的日子也过来了,现在她努力种田致富,陈淮努力考科举,日子越来越好,就更加不需要这门亲戚了。
    她刚要绕过这辆马车继续走,再试探一下徐欢喜的态度,就听车厢里传来了另外一道声音:“沈娘子且留步。”
    沈惊春只当没听到继续走。
    她早知道这马车里面有两个人了。
    从她那个角度往车窗里面看进去,虽然看不到说话的这人,却能看到她的衣服,
    马车边站着的婢女却一把拦在了她身前:“沈娘子可能没听到,我家夫人请娘子留步呢。”
    这婢女长得不错,脸上表情温和,笑容和煦堪称标准,但沈惊春不知道的,忽然就想到了去年在祁县菊园里遇到的那个李管家。
    这二人分明没有任何相似之处,可给人的感觉却又那么相似。
    不知为何,沈惊春忽然很想笑,她也确实低笑出声,笑意盈盈的伸出手握住了那婢女露出来的纤细的手腕,问她:“你觉得我是聋子吗?”
    “什么?”
    沈惊春笑容不变,握着婢女手腕的手却在渐渐收紧,依旧问她:“你觉得我是聋子吗?”
    纤细的手腕又怎么能跟碗口粗的木头相比,沈惊春才开始用力,那婢女已经觉得痛不可当,手腕都要断掉了一般,下意识的回道:“当然不是。”
    “既然不是,那你觉得我为什么没有听到你们夫人喊我呢?”
    那当然是因为你不想搭理我们夫人。
    婢女心中这么想,却不敢这么说。
    她用另外空着的手去掰沈惊春捏着她手腕的手,却并不能让她松开分毫。
    比沈惊春的手还要白皙细嫩的手背上很快青筋突起,手也慢慢在充血变红。
    车上的徐夫人终于坐不住了。
    她从徐欢喜的嘴里听到过这位沈娘子的的事,知道她是个不按常理出牌特立独行的人,但没想到会不按常理到这个地步。
    “沈娘子还请手下留情。”
    徐欢喜先下了车,然后恭敬的扶着徐夫人下了车,嫡母和庶女之间相处起来有种诡异的和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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