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信封吗?”
    “有有有。”唐可给他把信封拿来,江叙把那五页纸叠的整整齐齐塞回去,收进了公文包,又拿出附在后面的手术安排。
    他们昨晚吵架前,沈方煜原本说的是今晚再把手术安排做出来,和他一起商量,检讨书和手术安排都是沈方煜早上给他的,江叙估摸着他昨天晚上应该就没怎么睡。
    图什么呢。
    “哎我说,”唐可弹了弹那份手术安排报告,“沈方煜都给你写检讨了,你也别跟他闹矛盾了,不就一句气话嘛,拿人家的手短,你现在还等着他给你做手术呢。”
    江叙垂下眼睫。
    “你这是什么反应?”唐可愣了,“江叙……你该不会……改主意了吧?”
    他了解江叙的性格,要是江叙不大想要这个孩子,估摸着昨天就会急着跟沈方煜一起谈论手术安排,他回忆了一下昨晚跟江叙打电话时他的态度……他原以为江叙的反应没那么激动,是因为他这个人性子冷,或者是一时太震惊高兴,反而表现得不那么外放。
    现在看来……
    “才过了一个多月啊江叙。”唐可还记得一个月多前,刚查出来怀孕的江叙是怎么心急如焚地一遍遍问他杂志进度的。
    “你现在是什么意思?你要把孩子生下来?”唐可说:“你知道这对你来说意味着什么吗?”
    江叙顿了顿,“我知道。”
    唐可有些不放心地看着他,“是发生了什么吗?你做事情一向雷厉风行,不该是这么优柔寡断的性格。”
    “唐可,给我点时间,”他按了按眉心:“我只是需要再确认一下我的想法。”
    第49章
    夕阳斜斜地落下来,透过百叶窗落在室内,暗红色的会议桌上围坐着身着白大褂的医生们,所有人的目光都齐齐落在正在播放的ppt上。
    伴随着主讲人的致谢,会议室内掌声雷动,江叙轻轻把激光笔放在桌面上,从投影仪的幕布前离开,坐回会议桌上。
    长条形的会议桌最前面坐着崔教授,他坐在崔教授的下首,抬眸正好能对上沈方煜的视线。
    他和沈方煜分别对dr.kenn的手术过程和患者病例分析进行了汇报,这样的汇报对江叙来说和吃饭喝水没有什么两样,是驾轻就熟的事情,唯一的不同,大概是他与被分析的患者有着一样的经历。
    “你们两个讲得都不错,分析得很清晰,这么短的时间,准备得也很充分,”崔教授开着玩笑:“你们是不是早就知道这个案例,提早准备过了?”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江叙和沈方煜的目光在空中交叠了一瞬又挪开,好在崔教授并没有察觉。
    “江叙,”崔教授问:“你觉得,要是咱们医院也有这样的病例,你能做得了这台手术吗?”她问完又看向沈方煜,“你呢,能不能做?”
    “可以试一试。”
    “不会出问题。”
    两人几乎是同时开口。
    崔教授有些意味深长地望向沈方煜,“你倒是比江叙自信。”
    沈方煜望着他们这个方向,“我会尽全力。”
    尽管他和崔主任都坐在这个方向,但江叙知道,沈方煜是在看他,是在跟他做保证,这样的保证,在那份检讨书里也做过了。
    沈方煜还说,如果他倾向于去国外找kenn做手术,他会支付所有的费用。
    不知道什么缘故,他突然有点气恼,或许他讨厌沈方煜的自作主张自以为是,就像沈方煜讨厌他的颐指气使不容反驳一样。
    他现在住在唐可家里,沈方煜晚上没再问过他什么时候回家,做完明天的手术安排,他看了眼时钟,发现已经过了八点。
    照往常,其实他还可以加一会儿班,不过今天他有点心不在焉,想着反正效率不高,索性收拾东西打算回去。
    出门前,他看了一眼沈方煜的工位……人不在。
    他垂下眼睫,照例走到医院门口打车,那里是流量最大的地方,在路口站了一会儿,突然有什么东西从背后碰了碰他。
    江叙有些意外地回头,居然看见了一只比他还高的兔子,那只巨大的兔子耷拉着一双耳朵,和他床上那只陈旧的粉兔子长得一模一样。
    看清兔子手里的传单,他才明白过来,这是商家的促销手段。
    近些年来a城的大店小店越来越多,商家们为了抢生意,各种巧思层出不穷,像这类由工作人员来扮玩偶已经不算稀奇了,多数时候是吸引小孩子,小孩儿一闹起来,陪着的大人都得跟着进店。
    大概是这个点的孩子都回家了,又或者是这位穿着兔子玩偶服的工作人员是新来的,并不知道招揽生意的诀窍,才找到了江叙头上,他把传单推回给兔子,摆了摆手,表示自己不需要。
    然而那兔子却像是赖上他似的,非要把传单往他手里塞,江叙想着他大概是有什么发传单的指标任务,于是接下了传单,随意地扫了一眼。
    等看见了传单上的文字,他才发现这位工作人员推销的店居然是仙居。
    仙居是济华附近一小片消费最高的一家店,它不是按菜计费,而是按人头计费,一位一千二百八十八,差不多是江叙一天的收入。
    他家在b市,父母都是勤勤恳恳的小职工,不是什么帮得上他的豪门家庭,这些年江叙的工资和奖金差不多全砸在房车这些大项目上,故而平时并不经常去仙居。
    江叙印象里,仙居生意一直很好,a城最不缺的就是有钱人,只是如今怎么也沦落到让工作人员在街边招揽生意了?
    他突然有点怀疑眼前玩偶工作人员的真实性。
    没等他提出质疑,那兔子突然从手里捧出一个签筒让江叙抽,江叙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兔子并没有追过来,而是站在原地,耷拉着脑袋,双手捧着签筒,一动不动地面对着他。
    明明有巨大的头套遮掩,江叙看不见里面的人,他却无端觉得眼前的兔子有些委屈巴巴的。
    大概是因为眼前的兔子玩偶和陪了他那么多年的粉兔子长得特别像,让江叙的负罪感又重了几分。
    行吧,不就抽个签嘛,他这么大个人,又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难不成他抽了签这工作人员还能把他怎么样不成?
    于是他把手伸向签筒。
    那粉兔子瞬间像是活过来似的,耷拉的脑袋也支棱起来了,江叙甚至没来由地感觉到了它很高兴,惹得江叙也下意识舒展了眉眼。
    他拿出竹签,签尾部挂着一张小纸条,他把小纸条在指尖展开,半晌,他一言难尽地抬头,望向憨态可掬的兔子玩偶。
    “沈方煜,你无不无聊?”
    白纸黑字的纸条上龙飞凤舞地写着:原谅一个最近和你发生矛盾的朋友,就可以免费至本店享用大餐。
    江叙又打开了几个竹签,果然上面悬挂的小纸条写的都是一模一样的内容,他把竹签和小纸条一并丢回签筒,作势要去招手打车,沈方煜把头套揭下来,隔着一层粉兔子的绒布料拉住江叙的手,“不无聊,就想和你吃顿饭。”
    玩偶的头套很热,饶是深秋也依然让沈方煜出了一身汗,他头发湿漉漉的,显得格外浓黑如墨,额头上全是细密的汗珠,他伸手擦了擦,斜眼看着江叙笑。
    “道歉道过了,检讨书给你看了,我保证以后不气你了。”他说:“去嘛,餐我都订好了……”
    江叙偏开脸把传单塞给他。
    “你看在我辛辛苦苦开刀攒钱请你吃饭的份儿上,赏个光呗?”
    他吃准了江叙不是花钱大手大脚的人,就算不想看见他,也忍受不了他直接给餐厅送钱。
    果然江叙念在他两天工资打水漂的份儿上,屈尊陪他走进了仙居。
    这家店的装潢很优雅,最舒服的是它全独立包间的布局,安静舒适,遗世独立,桌上还摆着玫瑰花……不对,仙居的桌上不会摆九十九朵红玫瑰,江叙带着一点质疑看向沈方煜。
    “玫瑰花是我买的。”
    江叙:“……”
    “玩偶,鲜花,大餐,”江叙一个一个总结完,然后评价道:“这种道歉方式真的很土。”
    大概也就楼下点心形蜡烛告白能与之媲美了。
    “土吗?”沈方煜满脸怀疑人生,“这设计方案可是我从淘宝花二百五请的金牌调解师设计的方案。”
    他说着就要拿订单记录给江叙看,江叙把他的手机推回去,“你知道黄玫瑰才是用来道歉的吗?”
    “我知道啊,”沈方煜说:“我本来也打算买黄玫瑰,但那个金牌讲师说他用他的声誉保证,红玫瑰效果一定更好。”
    “二百五……挺好。”
    江叙突然就想起前不久,吴瑞吐槽自己每天累死累活做手术上门诊,他怀着孕的老婆转手就拿他一个月工资买了什么金牌讲师胎教课的事儿。
    据说他老婆还硬说现在的教育就得从孩子还在肚子里的时候开始,从娃娃抓起都晚了。
    江叙想不明白这些金牌讲师都给人灌了什么迷魂汤。
    他望着沈方煜那颗也不知道是怎么考上市状元的脑袋,十分肯定他要是老了,绝对是电信诈骗最青睐的那类人。
    于是江叙不留情面地把沈方煜的话还给他,“钱不要,可以留给有需要的人。”
    “真的土啊?”沈方煜看起来颇有点郁闷。
    江叙看他这幅表情,本来准备点下去的头顿在了半空中。
    “不过还好,总算是等到你出来了,”沈方煜说:“我今天值三线班,就怕没等到你科室一个电话就把我叫回去了。”
    三线班不用留在医院值班室,一般医院的三线班大多是个虚设,但济华病人多,值班的医生也多,所以沈方煜也不敢掉以轻心,一直留心听着手机消息。
    “为什么非得今天?”
    “今天玩偶服才到,我是比着你床上的兔子定制的,就怕你看不见我……虽然你还是没看见我。”
    ——他眼睁睁地看着江叙的目光从他身上掠过,径直奔向了路边打车,不得已又追到他身后去拍了拍他。
    “我是说,”江叙道:“你可以等明天或者后天……”
    “我一天也不想等了,”沈方煜幽幽道:“我每天看你不吃早饭我就特担心你又胃疼。”
    中式雕花的桌椅旁边泛起缭绕的白雾,彬彬有礼的侍者端着暗棕色的托盘上来,将沈方煜点好的菜摆放在玫瑰花束周围。
    文思豆腐,开水白菜,佛跳墙……一个赛一个的养生。
    江叙想问你担心我干什么,可这个念头刚冒出来,他忽然想起了沈方煜让他抽的签文里的那句“朋友”。
    沈方煜是觉得自己已经是他的朋友了吗?
    还是沈方煜现在把他当做朋友?
    他原本是想问一问的,可是没来得及问出口,沈方煜的电话就响了。
    济华第一乌鸦嘴幸不辱命,接到了医院的急电,挂断电话,他站起身一边脱玩偶服一边对江叙说:“你先吃,不用管我了。”
    “什么病例?”
    “我23床那个三胞胎,”沈方煜说:“我跟值班的打过招呼,无论我值不值班,只要是她要生马上给我打电话。”
    23床的患者江叙也有印象,因为她情况比较复杂,作为重点病例在组会上讲过好几次,她本来就是高龄初产妇,又意外怀了个三胞胎。
    多胎妊娠风险大,医院提过减胎,患者不同意,为了安全起见,崔主任和沈方煜都跟她谈过考虑剖宫,但患者还是希望能顺产,最后只能决定让她试一试。
    在医院,医生永远做不了病人的主,沈方煜没办法,只能打起十二分精神看着这位叛逆的患者。
    “我得走了,”他把脱下来的玩偶服塞进头套里,顿住脚步,看了江叙一眼,“对不住,今天搞砸了,”他说:“明天我再给你道一次歉行吗?我再想点儿别的。”
    “不用了。”江叙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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