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起小炉子,将整鸡放进瓦罐里,挽了葱结,加了姜片,些许的黄酒,几颗红枣,放在炉子上开始炖鸡汤。
    没一会,齐昇就从学堂匆匆回了家,见到屋顶冒出的袅袅炊烟,方放了一半的心。
    齐映月听到动静,顿时又紧张起来,赶紧从灶房走出去,见到是齐昇,忙迎上前唤了声阿爹。
    齐昇朝正屋看了一眼,与齐映月回到灶房,急着说道:“镇上已传开了,都在悄然议论纷纷,说是闹出了匪徒,很多黑衣人登门入户家家找。后来不知为何,那些黑衣人又不见了。学堂里的先生们都人心惶惶,也无心授课,赶紧让学生们回去,自己也回了家,我也连忙赶了回来。月亮,家里可有事,那些人前来搜过没有?”
    齐映月也没有隐瞒,将前后发生的事情仔细说了,齐昇听得脸色变幻不停,最后双腿发软,无力跌坐在小杌子上,抹了把脸,手心上,满手的泪。
    “月亮。”齐昇哽咽了声,“若是你有个三长两短,我哪有脸去见你阿娘。都是阿爹不好,就不该沾手这件事。”
    齐映月见齐昇难过,原本的害怕与委屈,一下又烟消云散,赶着安慰他道:“阿爹,我没事,如今不是好好的在这里。都说好人有好报,阿爹行善事救人,我才得老天保佑。”
    齐昇深深叹息,说道:“真说起来,也得靠着那人救了你。不过,我回来时,大门边干干净净,什么都看不出来,他将尸身弄去了何处?”
    齐映月摇摇头,说道:“我也不知,也不敢多过问,这种事情知晓得越少越好。只盼着他早些养好伤离开,咱们也能安静过日子。”
    齐昇跟着附和道:“月亮说得对,掉脑袋的事情得少打听。先前我从学堂里回来时,路过李家的铺子,遇到亲家李阿大就说了几句话。他神色也不大好,李家铺子没事,那些人没有进去搜过,李阿大也无心做买卖赶着在关门。说是担心李水生,他考完县考从县里回来,怕路上遇到匪徒,要与家中老大一起去县里接。”
    齐映月明白齐昇话里的意思,李水生回到同里镇,肯定会上门来看望齐昇这个先生,顺便见她。
    齐家就这么几间屋子,那么大活人藏在家中,黑衣人搜不到,李水生心细,又对齐家熟悉,说不定会被他发现。
    若是传出去,风言风语是一回事,镇上的人还会怪罪他们引来了外人,惹得镇上的人担惊受怕。
    齐映月勉强打起精神,安慰着自己,同时也是安慰齐昇:“阿爹,那么多人都没有找到他,水生哥哥也看不出什么。”
    现今也没有什么法子,齐昇只得走一步算一步。瓦罐里鸡汤开了,咕咚咕咚扑腾,飘散出阵阵的香气。
    他深吸了口气,说道:“月亮晚上又做好吃的了,阿爹得好生吃两杯压压惊。”
    齐映月笑了起来,也没再反对,爽快地说道:“好,我把不再下蛋的老母鸡炖了,阿爹吃上两杯酒,晚上也能睡个好觉。”
    齐昇站起身,说道:“他救了你,我顺带去道个谢,不管事情起因如何,咱们礼数周全,做到该做的事情,也省得人挑刺。”
    齐映月尴尬不已,齐昇不愿意得罪贵人,但她憋不住气,好似已经得罪了他很多次。
    齐昇走到灶房边,突然回过身,惊讶地问道:“月亮,你敢杀鸡了?”
    只听到一道声音不咸不淡地道:“她不敢,只敢使唤我,鸡是我杀的。鸡汤炖好没有,我饿了。”
    齐昇回过头,齐映月也跟着抬眼看去,男子裹着被褥站在灶房外,光着脚趿拉着青布鞋,他脚比齐昇的长,脚后跟露在了外面。
    被褥短,露出一段雪白,肌肉分明的小腿。乌发用一段树枝挽在头顶,神色明显不耐烦,看上去既滑稽,又有股说不出的气度。
    齐昇一时无言,齐映月看不下去,不禁偏开了头。
    男子一手抓紧被褥,一手伸出来,摊开手掌,雪白的掌心里面,赫然躺着根碧绿的玉簪。
    齐昇与齐映月对视一眼,皆神色复杂。
    男子目光在两人身上扫过,朝齐映月抬起下巴,傲然说道:“这根玉簪值不少银子,你拿去当掉,给我买几身衣衫回来,剩下就留着吧,我不会在你家吃白食。”
    齐映月默然一瞬,说道:“既然公子能走动,不如把这根玉簪拿去当了做盘缠,早些家去吧。”
    男子手停留在那里,脸色一下变了,不由分说上前两步,将玉簪子塞进了齐昇手中。
    随即,男子痛苦地弯下腰,摇摇晃晃似乎站立不稳,闷声呼痛:“先前杀鸡用了力气,牵动了伤口,我得回去歇着,快些把饭做好送来!”
    第七章
    ◎无◎
    齐映月与齐昇都看出了男子故意找借口不想离开,两人面面相觑,齐昇盯着手上的玉簪,只感到烫手,愁眉苦脸说道:“这簪子可值不少银子,只有拿到府城的大当铺去才能出手。可这东西一拿出去,若是被他仇家顺藤摸瓜找来怎么办?”
    饶是齐映月性子再好,也烦躁不已,忍气说道:“他肯定早想到了,既然他都不怕,我们也无需替他担心。”
    齐昇还是忧心忡忡,微叹一声,说道:“我们也不占他这点便宜,省得他说嘴,等下我拿去还给他。明天恰好我旬休,就拿几个大钱出来,去县城给他买两身衣衫,我的衣衫他穿上太短小,一个大男人裹着被褥衣衫不整,总不是法子。”
    想到男子先前的模样,齐映月也觉得好笑。她也不是贪心之人,应了一声之后,想起杀鸡出了力的人在吵着要饭吃,又赶忙去灶间做饭。
    男子身形高大又饿了,齐映月比以前父女俩两人吃饭时,多加了一倍的米,淘洗干净加了水,放在大锅里去蒸。
    把切好的韭菜放进搅散的蛋里面,略微加些盐后搅匀,等锅中的米饭蒸好之后,洗锅热油下蛋,耐心地煎了一盘金黄碧绿相间的蛋。
    青菜在水中断生,捞起来后舀了鸡汤进去煮一会,加适量的盐,盛到青瓷碗里,上面撒上葱花。
    老母鸡已经炖好,鸡汤清亮,鸡肉酥烂,用筷子夹着就能分开。
    齐映月给男子舀了一碗鸡汤,扯了一只鸡腿与鸡肉放在里面,撒上几颗葱花。
    看着碗里的鸡汤与肉,她现在后悔扔掉了鸡头,否则鸡头非给他不可。
    虽只有三道菜,荤素搭配适宜,养伤的病人吃起来不会油腻,又可口滋补,色香味俱全。
    拿碗碟分了一小半韭菜煎蛋,鸡汤煮青菜,加上满满的一大碗米饭,连着鸡汤鸡肉放进篮子里提到正屋,齐昇满面红光,从书房里走了出来。
    他上前打量着饭菜,闭上眼享受地深吸几口气,吞咽下口水,笑呵呵接过篮子,说道:“我来我来,我给贵人送进去。”
    齐映月愣了一下,齐昇突然这般兴奋,使得她一时有点摸不着头脑。
    “贵人在指点我写字,以前我自己学,总是不得章法,得他随口一指点,顿时茅塞顿开。”
    齐昇眉飞色舞说道:“吃完饭后正好写大字消食,月亮你快去吃饭吧,我随后就来,天气冷,饭菜凉了吃不好。”
    原来如此,看来他不是在吹嘘,有真才实学,能让齐昇忘了他先前对萧简的大不敬,转成了虚心向他请教学习。
    幸好先前没有一口拒绝,齐映月暗自吐了吐舌头,回到灶间摆好碗筷,齐昇很快端着只碗回来了。
    齐映月见碗里面放着的鸡肉,不禁顿了下,齐昇把碗递她,微笑着说道:“贵人说不喜吃鸡腿鸡肉,只喝些汤就够了,不过下次杀鸡的时候,他依旧会帮忙。”
    真是小心眼!
    齐映月暗自腹诽了一句,见齐昇夹了不少的青菜与韭菜煎蛋放在碗里,瞠目结舌问道:“阿爹,他这么快就吃完了?”
    齐昇说道:“还剩下一些,贵人好似很喜欢吃韭菜煎蛋,只两口就吃掉了一半,青菜也吃了不少。这么大一只鸡,我们两人吃足够,就多分一些菜给贵人。”
    齐映月眼角抽了抽没做声,由着齐昇端了碗进屋。不一会,他又端着空碗回到了灶房,说道:“贵人说还要碗米饭,再加一碗鸡汤,不要放葱花。”
    饭桶还这般挑剔!
    齐映月气鼓鼓盛了碗米饭递给齐昇,瓦罐里的米饭只剩下了一小半,小心眼叮嘱道:“阿爹你快些回来吃饭,他已经吃得差不多,再要什么等一会也没事。”
    她只装了小半碗饭,剩下的全部留给了齐昇,拿了香雪海酒出来,倒了小半碗。
    齐昇这次回到灶间,男子没再提出要求,他也能坐下来好好吃饭了,先是喝了口鸡汤,再吃口酒,满足地长叹:“又暖又香甜的鸡汤下肚,全身都跟着暖和起来,月亮炖的鸡汤,真是神仙闻到了都要驻足。”
    齐映月笑得眉眼弯弯,说道:“既然神仙都喜欢,阿爹你也多吃些。”
    平时齐映月喜欢吃鸡翅,齐昇把鸡翅给她,自己吃起了鸡腿,配上香气扑鼻的韭菜煎蛋,连着这两天的惊恐害怕都暂时忘到一旁。
    这时,大门外传来了敲门声,一道熟悉的声音响起:“阿月可在家?”
    齐映月怔住,齐昇也听出了外面是李水生的阿娘张氏,她这时候来做什么?
    齐映月回过神,放下碗筷,说道:“阿爹你先吃,我出去瞧瞧。”
    齐昇朝正屋望了一眼,压低声音谨慎地道:“你去吧,若没什么事,打个招呼就回来。”
    张氏人倒不坏,只平时喜欢窜门说闲话,嘴又碎,每次来齐家眼珠子就咕噜噜乱转,恨不得连咸菜坛子都仔细翻出来看。
    齐映月应了,走出去打开院门,张氏站在门外伸长脖子朝院子里打量,她垂下眼帘,上前福身见礼。
    张氏身形微胖,平时说起话来,眉毛眼珠跟着一起乱动,这时细细的眉挑得老高,上下打量着齐映月,边说话边抬腿跨进了门槛。
    “先前镇里在闹凶匪,听说抓凶匪的人往你家这边来过了,我这一听呐,怎地都放不下心。你一个大姑娘独自在家,可别出了什么事,水生正在考学,他以后是要做大官的,眼下这个节骨眼上,断不能闹出什么风言风语来。”
    张氏这句话说得实在是不客气,齐映月忍了忍,淡笑着说道:“闹出这么大的动静,镇上的人都瞧在了眼里,那些人也不是只进了我家,他们搜了一阵,见没什么匪徒就走了。我没事,多谢婶子一片好心,还特地前来看望。”
    张氏的嗓门大,齐昇在灶房也听得明明白白,脸色微沉,见她进屋,胡乱抱拳打了声招呼:“若曾用过饭,要不做下来一起吃吧,只家中饭菜清淡,你可别嫌弃。”
    “我吃过了,都这么晚了哪能还没吃饭,天黑了点灯可要费灯油。”
    张氏摆摆手,没理会齐昇的态度,被矮桌上的饭菜吸引住了全部的眼光,她惊呼连连:“哎哟又是鸡又是蛋,还有白米饭,这一餐饭得花多少银子。别说镇里了,就是县太爷,只怕也舍不得这般吃!”
    齐昇脸色很不好看,齐映月强笑着说道:“鸡是自家养的,蛋也是自家鸡下的。韭菜种在地里,只需费些力气照看,一茬接一茬,吃都吃不过来,也花不了几个大钱。”
    张氏眼珠一翻,撇撇嘴说道:“哪能这般算,你阿娘去得早,没能好生教你当家理事,不当家不知柴米贵,这油盐柴,哪一样不得花银子?你阿爹在学堂教书,靠着那点薪俸束脩养家,身子又不好,还得花钱吃药,家境如何,邻里之间谁不清楚。婶子就托大教你几句,不然以后水生考上学当了官,有了银子之后,你岂不是更要大手大脚?我也是见过世间之人,水生读书好,连县太爷对他都礼遇有加,亲自请我去县衙吃过饭,与县太爷夫人平起平坐过。你瞧人家官夫人那通身气度,也没这般大手大脚过,又是鸡又是蛋的。”
    张氏去过一次县衙,回了同里镇不知吹嘘了多少次,齐映月也听她说过无数次。
    有时是鸭鱼肉都有,有时是能吃出肉味的白面馒头,这次又与以前不同。
    李水生读书花费大,李家开的杂货铺子赚不了几个大钱,还要养一大家子,向来节俭。
    齐昇去李家吃过一次饭,回来灌了好几大壶茶。
    用他的话来说,咬上一口李家的咸菜疙瘩,一年都不用吃盐了,连口水都是咸的,洪水都冲不淡。
    大家都是平民百姓,齐映月听了齐昇的话,也只是笑笑,并未放在心上。
    只是张氏言语之间,提到了齐母早世,齐映月没有人教。她还来不及说话,齐昇先跳了起来,黑着脸鄙夷地说道:“县太爷夫人可曾告诉你,吃多了盐跟乱嚼舌根一般,舌头会流脓生疮?”
    张氏见齐昇不高兴,冷哼一声,翻了个白眼说道:“县太爷夫人哪会说这些鸡毛蒜皮,人家说的都是大事,大事!”
    齐映月觉得没劲,轻轻拉了拉齐昇的衣袖。他也顿感意兴阑珊,看在李水生的面子上,也不欲多说,闷声不响吃着酒。
    张氏又唾沫横飞说了一阵,末了说道:“既然镇里不太平,你就别出门了,好生在家中呆着,仔细惹出祸事来。我得回去了,水生明天就要回家,还得给他收拾屋子呢。哎哟以前还可怜你家中人少,冷清得很,如今看来,人少也有人少的好处。这么大的屋子,就你们父女住,宽敞得很,哪像我家啊,一大家子人,挨挨挤挤的住着,热闹是热闹了,只是亏待了水生。”
    李家在铺子后面的小院,只有三间正屋,加上灶房与柴房。李水生以前与大哥李永生同住一屋,李永生娶了张氏娘家的侄女小张氏,又搭了一间厢房给李水生住。后来小张氏生了两儿一女,家里就更住不开了。
    李永生儿女长大了,李水生去县学读书时,屋子就被两个侄儿住了进去,如今他回来,还得与侄儿们挤在一起。
    张氏转动着眼珠四下打量,不知在打着什么主意,走出灶房之后,朝正屋望了又望后,方满意离开。
    这般一闹腾,齐昇也没有了吃酒的心思,闷声不响扒着碗里的饭。
    齐映月夹了鸡肉放在他碗里,劝道:“阿爹别气了,她就是这般的人,不值当。”
    齐昇叹道:“张氏是什么样的人,全同里镇无人不知,我哪能真与她一般见识。只李水生是个好的,不是他保证了又保证,我绝不肯把你许配给他。当初我也是想着,等他考中之后出仕,带着你去任上,离得远了你也能过清净日子。看张氏这般作态,我又后悔了,当初就不该答应,还不如招赘呢。我一不偷二不抢,家里虽穷,却没穷得少口吃食。你嫁人之后,反倒连吃什么都要被管着,哪还能过得痛快。”
    齐映月不忍见齐昇担忧,转开话题说道:“阿爹你等下还要去跟着学写大字,快吃吧,估计他也吃完了,省得他等你。”
    齐昇一听,赶紧扒了几口饭,迫不及待说道:“我是得快些,月亮你可知,贵人写得一手好字,在我眼里看来,离萧大家也不远了。”
    “你懂什么!”一声阴阳怪气的声音在屋外响起,“萧大家的字能跟我比?”
    齐映月抬头看去,男子裹着被褥站在门口,眼神兴味打量着她,似笑非笑说道:“还有汤吗?再给我一碗,我怕你婆婆这么一来,以后你听了她的教训,就再也吃不上鸡汤了。”
    莫名的难堪让齐映月红了脸,下意识反击了回去:“鸡汤没了,鸡头还未扔掉,你若是还想喝,我去把鸡头捡回来给你炖汤喝!”
    男子拉长声音阴阳怪气哦了声,气定神闲说道:“我教你阿爹写字,算得上他的先生,做为你阿爹的女儿,得唤我一声师祖。不孝女,你的尊师重道呢!快给我盛碗鸡汤,再叫几声师祖来听听,我就原谅你这一次!

章节目录

锦衣卫指挥使的小厨娘所有内容均来自互联网,一曲书屋只为原作者映在月光里的小说进行宣传。欢迎各位书友支持映在月光里并收藏锦衣卫指挥使的小厨娘最新章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