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容还是她名义上的男朋友,她对黎容也不是完完全全的无情无义,但现在形势需要她接触岑崤,而岑崤却被黎容吸引了注意力。
    宋沅沅只好厚着脸皮,企图把岑崤拉扯回来。
    “岑崤,你……”
    “他啊,不会跳那个。”黎容舌头疼,说话有些口齿不清。
    他其实还是给宋沅沅留了情面,毕竟宋沅沅今天才十八,而他已经二十三了。
    宋沅沅在他日后的计划里,实在是个无足轻重的小人物。
    宋沅沅立刻在心里反驳,怎么可能!
    他们这种家庭出身的孩子,不可能连最基本的宫廷华尔兹都不会跳。
    她怀疑黎容这是在吃醋,不想让她和岑崤跳舞。
    但岑崤应该……
    岑崤深深看了黎容一眼,表情坦然,一字一顿:“嗯,我是不会跳。”
    宋沅沅:“……”
    她有点不敢相信,她被岑崤给拒绝了。
    虽然这个拒绝给她留了面子,但明眼人都知道是怎么回事。
    黎容眼皮都没抬,他倚着沙发,专心致志的吹咖啡,仿佛对岑崤的回答完全不关心。
    “那我去问问别人。”宋沅沅强笑了一下,紧紧揪着裙边,努力保持优雅跑回了宋母身边。
    宋母离得远,没听到他们说的话,见宋沅沅自己一个人回来了,宋母皱眉:“怎么回事?”
    宋沅沅抿着唇,在母亲面前,总算不再遮掩情绪,低声埋怨道:“岑崤说他不会跳,都怪你非要我去请他跳舞,好丢脸!”
    宋母拉住宋沅沅的胳膊,眉头一立,压低声音质问:“他怎么可能不会!”
    宋沅沅一甩手,扭过了头,气鼓鼓说:“我不知道。”
    宋母深吸一口气,别有深意的向岑崤的方向看了一眼。
    她的余光扫到沙发上,专注喝咖啡的黎容。
    黎容坐在不起眼的角落,倚着抱枕,低着头,一小口一小口的抿着,看不清表情。
    宋母:“我知道他为什么那么说了,名义上你和黎容还是男女朋友,岑崤估计不愿意搅合进来,你也是,就不能找个离黎容远点的地方?”
    宋沅沅刚被拒绝,本来就心情不好,现在又受到母亲的指责,忍不住拔高音量:“那我能怎么办,他就站的离黎容那么近!”
    宋母狠狠用眼神警告她:“好了,别吵,不是什么大事,本来我们也要正式跟黎家撇清关系,到时候就不用有心理负担了。”
    黎容喝完一杯甜腻的咖啡,拿出手机看了看时间。
    宋母当众羞辱他是在几点?
    似乎过了好久好久,久到他坐在沙发上,腿都有点麻了。
    不得不说,他那时候真是难得的好脾气。
    宋沅沅和岑崤跳了舞,他完全无动于衷,他不记得他们离得有多近,不记得他们说了什么话,只记得他眼皮垂的很低,视域里只能看见每个人的双腿。
    所有人在他眼中,都只是能喘气的生物罢了,至于宋沅沅对他的刻意忽略,他也懒得刨根问底。
    他脑袋里只有一片空白。
    等他好不容易从自己搭建的安全屋里抽离出来,就听见有人在责怪他。
    “宋董事长跟你说话,你怎么像没听见一样?”
    “这孩子也太不懂事了,穿成这幅样子来参加沅沅的生日会。”
    “大家都喜气洋洋的,他摆个冷脸给人看,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他爹妈,要惯着他。”
    “所以我就说,被爹妈宠坏了,他爸妈贪污的科研经费,不都是给他留着的。”
    “他以后就知道了,这个社会没这么好混的。”
    ……
    那时黎容已经好久没怎么吃东西,他面色苍白如纸,嘴唇干裂起皮,胃里毫无规律的抽痛,痛的他后背冷汗湿透,鬓角潮湿粘腻,格外狼狈。
    那些奚落的声音仿佛寒冬胡同口呼啸而来的风,带着快入刀刃的锋利,狠狠刺进他的皮肤,他就像被囚在笼子里的鸷鸟,哪怕无数次冲撞铁网,也只能重重跌下,任由利器刺的更深一些。
    他想起一句勒庞的话:“……自从他们成为群体成员,饱学之士就和无知之人一样,眼睛都无法观察了。”
    这些人好多是他父母的朋友,同事,客户,或者点头之交。
    他们曾经斯文有礼,温和善意,他们受过良好的教育,有非常不错的社会地位,这样的人,似乎最不该落井下石,靠奚落他为乐。
    然而现实就是这样,他有一个很残忍的老师,教会他这些道理用的不是经久不衰的著作,而是他的整个人生。
    他用余光看到,岑崤就坐在自己对面。
    他没有抬头去看岑崤的脸,但他知道,岑崤没有说话。
    沉默,也是一种纵容。
    黎容急火攻心,咬着牙,忍不住的咳嗽。
    勉强的忍耐逼得他眼圈泛红,眼底氤氲着生理性的眼泪,原本俏丽多情的桃花眼苍凉低垂,一开一阖都带着说不出的病态疲惫。
    宋母突然亲切的拉着他的手,假意拍了拍他单薄瘦削的后背,用一种高高在上却又伪装慈善的语气:“黎容——”
    “黎容。”
    梦境和现实的声音重合,黎容挺了挺腰,懒倦的睁开眼睛,借着亮彻整个大厅的灯光,看清了面前宋母的脸。
    宋母和宋沅沅长得不像,她颅顶很高,发际线有些后移,她时常涂着暗红色的眉毛,眼睛是上翘的凤眼,瘦削的颧骨下,嘴唇薄的有些刁钻。
    她眉开眼笑的时候谄媚十足,绷起脸来又显得特别尖酸刻薄。
    黎容抬手按了按眉心,茫然的将目光投向沙发对面的岑崤,理所当然的问道:“我睡了多久了?”
    他也不记得什么时候睡了过去,所有杂音混在一起,就好像质量不高的催眠曲,连甜腻的咖啡都没扛住睡意。
    天已经有些暗沉了。
    窗外是浓郁的墨蓝色,树荫和城堡被衬成纯粹的黑,郊区的空气格外健康,夜空中,挂着弯成金钩的月亮。
    不得不说,宋沅沅家的沙发还挺舒服。
    宋母语气沉沉:“黎容,沅沅的生日,你就是来这里睡觉的?”
    “就是,看他在那儿睡了半天了,我都不好意思说。”
    “也不知道站起来,真是没有礼貌。”
    “宋家为什么要请他来,他家出那事,也不嫌晦气……”
    “四个半小时。”岑崤打断不绝于耳的风言风语,看了看手表,重复了一遍,“你睡了四个半小时。”
    黎容就像刚刚被上了发条的玩具,脸上的茫然消失的无影无踪。
    他眼中带着诚挚的歉意,仰着脸,格外无辜的对宋母说:“抱歉啊,我太困了,您也知道高三的学业繁重。”
    宋母并不打算放过他。
    宋母扯了扯唇:“黎容,我知道你家里出了些事,但看在你和沅沅的发小情上,我还是请你来了,可你连个生日礼物都没带。”
    她只说黎容和宋沅沅是发小,绝口不提两人的恋爱关系。
    黎容眼眸轻垂,脑袋稍微歪了几分,唇边的讥讽稍纵即逝。
    “不好意思,我忘了。”
    他说的太过理直气壮,饶是宋母想和黎家撇清关系,还是被气的不清。
    忘了?
    她女儿的生日礼物,说忘就忘了?
    宋母冷笑一声:“黎容,我知道你现在可能也买不起什么礼物。”她说着,一抬胳膊,从手腕上卸下一枚翡翠镯子,她举着这枚镯子,在灯光下晃了晃,阴阳怪气道,“这镯子也不值太多钱,不过拿去卖了,也能换个五十万,拿着钱,离沅沅远点吧,她值得更好的归宿。”
    宋母说罢,将镯子直接扔到了黎容腿边,镯子弹了两下,险些滑落地上。
    宋沅沅立刻低下头,挽着母亲的胳膊,一语不发。
    她心虚,但不后悔。
    她早就知道有这么一刻,这就是她要黎容来的唯一目的。
    黎容周遭的气氛突然压抑的可怕,数双怜悯,讥嘲,冰冷的眼神,在他身边盘旋。
    这一方小小的空间里,只有他对面的岑崤在笑。
    岑崤不知从哪里摸来一块打火机,将它当成把玩的玩具,他靠在沙发上,慵懒的翘着腿,用拇指拨开金属盖,再用食指扣上。
    打火机在他手中发出“啪啪”的声响,金属外壳一下下摩擦过他的指腹,和秒针的节奏重合在一起。
    他饶有兴致的看向黎容的脸,静静的看着黎容表演。
    这次他是完完全全的局外人,对宋母的暗示充耳不闻,对宋沅沅的邀请不屑一顾。
    他只想知道,黎容到底想玩什么把戏,想怎么报复这一屋子的人。
    所有人都以为自己站在道德制高点,由上至下,对黎容进行严苛的审判和排挤。
    黎容腹背受敌,众叛亲离,然而岑崤只觉得,他刚睡醒后,脸颊红扑扑的模样,更加惹人怜爱。
    其实,他只要来求他,他就会帮他。
    他总会帮的。
    黎容低头望着地面,睫毛温顺的垂着,在眼睑下方投下模糊的影子。
    他的背有些瘦,低头的那瞬,衬衫衣领下移,白皙的脖颈暴露在灯光下,侧脸显得孤独又凄凉。
    他沉默良久,就在宋母以为他还在对宋沅沅依依不舍时,黎容突然轻笑出声。
    他笑的很愉悦,以至于眉眼弯弯,连唇角都翘了起来,从岑崤的角度看,他睫毛纤长浓密,苹果肌鼓鼓着,舌尖轻轻抵着整齐洁白的牙齿,难得一见的顽狞狡黠。
    只是这笑声虽然好听,但在当下的场合,怎么都有些格格不入。
    宋母以为黎容被刺激的心理防线崩溃,疯了。
    她撇了撇沉默的岑崤,刚要继续开口,突然听到黎容深深叹了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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