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琢光方才得知小姑娘误入了此处,便忙着要带她出去,可却也有些意外——
    他本就饮了酒,这殿内的熏香遇到酒意,似乎药性愈发肆虐,他不过进来片刻,便觉得酒酣耳热,酒意上涌间,还有这么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在他怀中挣扎——太子清心寡欲了这么多年,连他自己都对自己的反应感到意外。
    文琢光连忙制住了乱动乱蹭的柔止,贴近了她的耳畔,低声:“扇扇,是我。”
    柔止一抬头,便见文琢光站在自己身前。她的委屈与害怕顷刻间翻涌而上,盯着他,嘴巴一扁,眼泪便好似断线的珠子一般砸了下来。
    文琢光见着少女哭得梨花带雨,也有些心疼。
    他不敢在此地久留,连忙扯着柔止,从屏风后头无声地绕到了偏殿外。
    清新的空气钻入鼻尖,柔止走出那处便觉得腿脚发软,不顾裙摆沾上尘土,蹲了下来。她身子微微发颤,似乎是被方才那一幕吓着了,肩膀耸动,似在哭泣。
    文琢光把少女拉起来,搂入怀中,轻轻地拍着她的后背,哄道:“没事了,没事了,扇扇莫怕。”
    柔止把头埋在他胸前,嗅着自己所熟悉的气息,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哥哥你去哪里了,我好害怕!九皇子、九皇子他——”
    少女脸色发白,似乎有几分愧疚之意。
    她只觉得,里头的宁秋露虽然出现得蹊跷,可是却好似是为她背了黑锅——文琢熙最开始想要对付的人,明明就是她自己!
    所以等她回过神,便立刻软声央着文琢光去找人救宁秋露。
    同是女子,她实在是看不得这些。她就算再讨厌宁秋露,也觉得她罪不至此。方才文琢熙显然是对她动了粗的,除了那种粘腻得叫人害怕的喘息声外,柔止甚至听见了宁秋露发出的仿佛濒死的惨叫……
    文琢光望着她雪白的面颊,半晌摇了摇头:“你以为我为什么要进来把你带出来?——孙贵妃的人,只怕如今已经入了殿内!”
    柔止一时没有回过神,怔怔地看着他:“孙贵妃?”
    文琢光叹了口气,用柔软的袖子替她擦了擦眼泪。少女软软地依在他怀中,眼眸好似水洗过一般明亮,面若朝霞,秀色可餐。
    文琢光抬着她的下巴,仔细看了看她面色,皱眉道:“你在那殿内待过的事情,不可与外人道现在我先叫人带你回东宫,你叫医官好生看看,我担忧那熏香对人有害。。”
    柔止有些舍不得他走,拉着他的衣袖,担忧道:“那哥哥你呢?”
    文琢光莞尔:“……我去看戏。”
    ……
    而那头偏殿内,正是一派兵荒马乱。
    孙贵妃掐准了时间,寻思着这头的事情应当是十拿九稳了,便在席间望了望,捂着嘴道:“太子殿下喝醉了酒,怎的半日还不回来,你们去瞧瞧,夜晚地滑,别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
    说罢,她便将身边的婢女派出去,去寻文琢光了。
    婢女们早早便接受过今日的训练,知道应该是急急忙忙地冲回席间,战战兢兢地说出台词:“陛下、娘娘,不好了!太子殿下他——他!”
    然后孙贵妃便道:“太子怎么了?可是出事了?”
    婢女再道:“娘娘去看了便知道了!”
    可是,真的等践行起来的时候,却出了点儿小小的意外。
    婢女们自然是如约去了偏殿捉奸,结果被眼前场景骇得魂飞魄散,跌跌撞撞地跑回来同孙贵妃禀报:“娘娘!不好了、不好了!”
    孙贵妃皱眉,只觉得这小宫女演技虽然好,台词却同先前规定好的不一样,没有点出太子出事这一要点。她道:“慌慌张张的做什么,你先说清楚些,可是太子出了什么事情?”
    婢女把后头的话背得十分牢靠,闻言下意识接话:“娘娘去看了便知道了!”
    话一出口,她便后悔了。这句台词实在是背得太顺溜,可如今出事的是文琢熙,倘或叫人去看,那岂不是闹笑话么?!
    可是没等侍女范围,孙贵妃便一脸凝重地同皇帝说:“陛下,太子殿下久久不归,臣妾心中不安,还请陛下先允许妾身退下,去寻回太子来。”
    皇帝早将她们主仆的话听的一清二楚,闻言便皱了眉道:“今日使臣都还在席间,这孽子又闹什么?罢了,朕同你一道去。”
    皇帝都起身了,旁人又哪里还敢再坐着,不少人都起身跟着一道过去。
    到了偏殿门口,之间里头衣物散乱一地,熏香袅袅,许多有经验的女眷们都察觉出了不对劲,纷纷捂着鼻子皱眉后退。
    孙贵妃看着殿内一片狼藉,床上两道身影仍然纠缠着,她嘴角挂上笑容,装作十分惊讶的模样:“太子殿下!你怎可——”
    文琢光的声音忽地在后头响起,他淡淡反问说:“孤不过是出来吹吹风,孙贵妃缘何带着这么多人出来?”
    孙贵妃诧异地望着他——
    站在这里的是太子,那里头床上的呢?
    孟云接了皇帝命令,走上前去,拿刀鞘一挑,里头便显露出两个白条条的人影……
    走在前头的人自然都看到了那两人的脸,孙贵妃的面色一瞬便变得铁青。
    其中一人,乃是她那不成器的儿子,而另一人,却赫然是京城第一美人宁秋露!
    皇帝彻底沉了脸,喝道:“荒唐!”
    里头文琢熙终于从那种莫名的狂热之中苏醒了过来,他看到外头乌压压的一片人,腿一软,险些滚下床榻,连滚带爬地爬到皇帝跟前,哭诉道:“父皇!父皇!是这贱人勾引我!”
    宁秋露扯过被子盖到了自己的身上,她两眼无光,瞧着站在人堆中的太子,不住地流着眼泪,摇头道:“怎么会这样……怎么会这样!”
    宁少傅与其夫人见了这一幕,几乎险些背过气去!
    孙贵妃跪下请罪,皇帝指着她的脸冷笑:“好,你教出来的好儿子!都给朕滚回宫里去,丢人还丢得不够么?!孽障!”
    这头乱糟糟的一团,谁也没想到今天各地藩王与云朝使臣都在的时候,文氏皇族能够闹出这么大的笑话来。
    来看热闹的人纷纷叫苦不迭,只觉得自己瞧见这等机密之事,也不知道会不会被记仇。
    更有趣的事情还在后头。
    孟云派人搜了偏殿,便发现了角落处一个被打晕了的女子,正是方才紧随着太子离席的孙贵妃娘家的侄女。
    那女子被强行用冷水泼醒,孟云只是稍稍那么一审,她便将事情和盘托出。
    原来,今日孙贵妃是想要设计太子进入这处偏殿,命她自荐枕席,入东宫的后院,可她方才走到这里头,便被尾随过来的宁秋露打晕了藏在角落里。
    可是偏偏,进入这偏殿的也不是太子,而是文琢熙……
    皇帝年纪大了,被狠狠地气了一通,险些晕过去,孙贵妃又只知跪在地上请罪哭泣,闹到最后,反倒是太子出面,略略安抚众人后,便草草结束了今日这充满闹剧色彩的宫宴。
    ……
    东宫内。
    柔止趴在文琢光书房里的榻上,边上的侍女们取了冷水为她略作擦洗,又在室内依着医官的吩咐,点上了清新宁神的熏香。
    少女面上方才被那熏香给惹出的绯色已然淡去,眼睫毛微微扇动,似乎是有些困意。
    文琢光进了屋内,便见她好似只猫儿般蜷着,身子小小的,长发乌黑柔软,披落了半身。
    他方才处理完文琢熙与宁秋露的事情回来,面上犹带倦色,见她这样睡得宁静安详,不由心中微暖,坐在了塌边,抬起一只手去,想替她拨开面颊上的发丝。
    然而柔止并未睡着,他的手一伸出来,她便下意识往后一缩,睁开了眼睛望着他,一言不发。
    文琢光见她醒着,便放下了手,只道:“该回去了,你起身换好衣裳,我送你出门。”
    柔止却不抬眼看他,她声音小小的,说:“哥哥,我是不是太天真了?”
    文琢光一怔,问:“为什么这么说?”
    少女纤瘦的身子背对着他坐在榻上,似乎是十分倔强地道:“我今日其实很不开心。我总觉得我离哥哥你很远,过完年,我也已经十五岁了,是大姑娘了,你不要把我当作小孩子,可不可以?”
    她顿了顿,方才说:“我都听宫人说了——今日孙贵妃想要设计的,其实是你,对不对?宁秋露是因为喜欢你,所以才想偷偷地换了那位孙家姑娘的,结果她没等着你,反倒等到了文琢熙——他是随着我来的,可即便不是跟着我,你的人也迟早会把他引过去。”
    她声音依旧如往日一般低柔,可文琢光忽地便觉得心头有些微微的寒意。
    他望着她的眼睛,问:“扇扇,你是在怪我么?”
    出人意料的,少女摇了摇头,静静地道:“是他们自己心术不正,我为什么要怪你……只是觉得,哥哥你不累么?”
    文琢光道:“倘或摆在你面前的两条路,只有累或者死,那再累也是要走下去的。”
    柔止垂着头,低低地“嗯”了一声,忽地又伸出胳膊去,依赖般地攀上了他的肩头,她把脸贴在他肩膀上,低声说:“我知道你为什么说我是妹妹了。”
    这句话有些没头没尾的,文琢光有些疑惑地皱起眉,刚要仔细问,却发觉肩上的少女传出了平静和缓的呼吸声。
    竟是睡着了。
    文琢光不由哑然,他轻轻地拍着少女的后背,好似她小时候赖在他怀里睡觉那般,哄着她:“……睡吧,我抱你出去。”
    她今日本就打过马球,方才又那样受了一番惊吓,的确是困得很了,文琢光把她抱起来的时候,她都有些察觉不到,只是偏了偏头,愈发往他怀里钻了钻,十分依赖他的怀抱。
    文琢光把她放上外头早已准备好的一顶软轿,本来都要走了,又回头去,替她调整了一个舒适一些的姿势。
    她似乎有所察觉,眼睫毛微微动了动,忽地嘟囔了一句什么,便偏过头去——
    柔软的嘴唇,恰好印到了文琢光的面颊上。
    他动作一顿,旋即若无其事地出了轿子,唯有耳根子微微发红。
    他不由想到了今天傍晚时,云颐在东宫所说的话:“太子殿下对华姑娘的好,已然超过了兄妹之情了。”
    心尖仿佛是有细小的蚂蚁爬过,带来微微的痒意。文琢光轻轻地吐出一口浊气,强迫自己不再去回想方才的那一幕。
    可是方才在偏殿之中,她那样无措惊惶的模样,还有方才少女柔软净白的面颊,温热嫣然的嘴唇,睡梦中轻轻颤抖的睫羽……都好似在他心头下了什么蛊一般,一遍又一遍地在脑海里回放。
    文琢光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第41章 柔止站在其中,像是身披……
    小年夜宫宴上的丑闻,即便皇家极力地封锁消息,到底还是传了出去。
    第二日,便有一定小轿子自宫中偏门被抬了进去,宁家对外则宣称宁秋露生了重病,去庄子上修养——宁少傅历经两朝,很是知道断尾求生的道理,他的女儿做出这般丑事,不论是否是她自愿,宁家旁人的婚事断不能因她再受影响了。
    今天是大年夜了。
    柔止一大早起来,就叫母亲张罗着换了新衣裳,泠月蝶纹纱的红襦裙,裙边赤红浅粉交相辉映仿佛拥霞,葱绿色宫绦系出纤细柔韧的腰身,上头罩着件银狐皮披风,毛尖透出淡淡银灰色,被呼吸轻轻拂动,衬得少女面颊如莲瓣,胸前则带了一串玫瑰七宝的璎珞,显出几分讨喜气息来。
    这是华家在京城过的第一个年,从林氏到下头的人,俱都十分重视,华府之中张灯结彩,热闹非凡。
    因着林含瑛身怀六甲,今年府内的许多事务,都是柔止亲自操持。
    她忙到傍晚,再三确认年夜饭的菜肴,又查了账目看下人们今年的喜钱是否发到了手,简直有些晕头转向,一坐了,便同林含瑛感慨道:“阿娘平日真是辛苦。”
    华谦见着女儿带着薄粉的面颊,感慨她果然是个大姑娘了,便笑说:“你阿爹成日上朝、去衙署中当值,难道便不辛苦么?”
    柔止瞥了亲爹一眼,坦率道:“阿爹辛苦,都在面上,旁人定会说华大人如何兢兢业业,可是阿娘的辛苦却在内里,即便成日挺着孕肚操持,也会别人说后宅妇人倚仗丈夫,成日只是吃茶玩乐。我若不心疼阿娘,可就没人心疼阿娘了。”
    华谦一怔,旋即便察觉了女儿的言下之意。
    他不由感慨道:“扇扇果然长大了。”
    柔止今日这番话,乃是在敲打自己的亲爹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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