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妹妹想看见些什么?”◎
    待谢钰离开后, 折枝便也自榻上起身。
    往浴房里洗漱后,又用了些糕点。寻了簪子绾好简单的百合髻,便推开槅扇立于游廊上, 往四面望去。
    她来府邸的时候,还是夜中,那时只顾着跟上引路侍卫的步伐,也无暇旁顾。
    如今即便再是努力回忆, 也已认不出来时的路。
    既然四面皆是陌生,折枝便也不再多想, 只顺着游廊往前行去。
    这座府邸虽建在京郊,却比桑府还要宽敞许多。亭台楼阁一应俱全,辉煌却又并非一味的富丽,雅致却又精巧到了极处。大抵是迎合着府邸主人的喜好所建。
    折枝顺着游廊行了一阵,渐渐发觉其中布局与寻常的官邸差别不大, 也是有自己的小厨房, 药方、花厅等屋舍, 只是除下房外, 大多都空置着。即便在白日里,也显得颇为冷清。
    直至走过一座廊桥, 方见几名仆役正在庭院前洒扫。众人见到她似乎颇为讶异,但也并未多言, 只是躬身行礼。
    折枝试着唤住了其中一人, 轻声问了几句,可见那人只是摇头不答, 也只好作罢。
    再往人多处走, 却见到了谢钰的书房。
    书房四面的长窗皆洞开着。
    折枝立在游廊上往内望去, 只能望见里头书柜上整整齐齐码放着的藏书。
    以往在映山水榭的时候, 谢钰总是在上房里批折子,以致于骤然看见书房,折枝倒有几分好奇之感。
    她遂沿着游廊绕至槅扇前,踌躇稍顷,见未曾有侍卫现身来拦她,这才轻轻打帘进去。
    还未抬眼,倒是先听见赤金铰链细碎一响。
    折枝一愣,略微加快了些步子,绕过一架锦绣屏风往内望去。
    却见屏风后,一张小叶紫檀的长案边上立着个通体纯黑的云母架,架上正锁那只曾经在映山水榭里见过的翠羽红腹的鸟儿。
    只不过那长可垂地的斑斓尾羽却有些暗淡了,不复初见时的华艳。
    “还以为哥哥把你放了呢,原来是挪到了这里。”折枝有些讶异地自语了一声,行至云母架前,也学着谢钰的模样,拿小银匙舀了一勺五谷,喂到鸟雀喙边。
    那鸟雀以乌黑的眼仁与她对视了稍顷,继而重新垂首下去,一下又一下地去啄足上系着的金环。
    那条赤金铰链随之撞击在云母架上,哗哗作响。
    折枝蹙了蹙眉,不知为何心底隐约有些不自在,便将小银匙搁回云母架上,撇下那鸟雀,往屋内四处看了看,视线随之落在深处那方紫檀木的长案上。
    案几上搁着几册书籍,并一套文房。
    其余的倒没什么不同,唯独那放在案头的镇纸却十分精巧。
    是以白玉雕成了猫儿模样,慵然趴伏在宣纸上时,愈显玲珑可爱。
    折枝隐约觉得有些眼熟,却又想不起在哪里见过,便走近了些,想要伸手拿起细看。
    一抬手之下,却忘了今日自己穿的是宽袖的衣裳,一个不慎便碰翻了笔洗。里头的清水迅速在几面上流淌,濡湿了一沓宣纸。
    折枝有些慌乱,忙就近打开了几只屉子,从里头寻出一块布巾来,将案几上的清水拭了,又将弄湿的宣纸放到长窗旁晾晒。等细细查看过,见没有波及到书籍,这才略松了一口气,将沾了水的布巾往排水旁拧干,重新放回屉子里。
    这一放,却也无意瞧见旁侧的屉子里整整齐齐地放了一屉子的画卷,最上首的那张画的是一只鳞片歪斜,模样有些不尽如人意的金鱼饺子。
    似乎便是立夏时,她端去一整碗,谢钰却偏偏从中挑出的那一只。
    折枝面色一红,却也有些忍不住好奇,先拿帕子轻擦了擦手,这才小心地将画卷自屉子里捧出。
    她往一旁的圈椅上坐了,将画卷搁在膝上,从上至下,一张张地翻阅过去。
    谢钰的画工极好,画的东西却有些没头没尾的。
    继那只模样难看的金鱼饺子后,陆续又出现了她的红玛瑙耳坠,盛开的木芙蓉花树,肥胖慵懒的狸花猫等等看似毫无关联的东西。
    而最后的那张画卷上,画的是一只鎏金镶红宝的流苏璎珞,画工比之如今要稚嫩许多,且承载着这只璎珞的宣纸也已卷边泛黄。
    看着似是年岁久远。
    折枝不明就里,又迟疑着从后往前重新看了一次,仍旧没得出什么结论来。不得不将画卷收好,重新放回屉子里。
    “表姑娘。”槅扇被人叩响,泠崖的嗓音遥遥响在门外:“膳时将至,敢问表姑娘可是在书房用膳?”
    折枝一惊,慌忙将屉子合上,理了理衣袖站起身来:“便替我放在旁侧那件空厢房中吧,有劳泠崖侍卫了。”
    “是。”泠崖应声。
    折枝也忙将桌上的东西回归原样,匆匆打帘出去,掩上了槅扇。
    即便是今日谢钰不在府中,小厨房中送来的菜色也很是丰盛。
    剔缕鸡,剪云斫鱼羹,山珍大叶芹并一碗慧仁米粥,糕点则是一碟子玲珑可爱的欢喜团儿。
    虽并非是她惯常爱用的菜色,但府中小厨房的手艺颇好,要胜过桑府中许多,折枝倒也用了不少。
    将食盒交给泠崖带走后,折枝又在厢房了歇了一盏茶的功夫,这才重新抬步,换了条道儿往来时的方向走。
    夏日午后的日头颇为毒辣,游廊上又不好放冰鉴,才方行出院子,折枝便出了一阵细汗。加之有癸水在身上,更是容易疲惫。折枝遂循着阴凉处去,打算往就近的院子里先歇上个把时辰。
    好歹等晌午最热的这一茬子过去。
    她这般想着,很快便行至一座月洞门前,方想抬步,两名守门的侍卫却齐齐抬手,挡住了去路,又对折枝躬身道:“表姑娘,您不能进去。”
    这还是折枝今日里第一回 被人拦下。
    折枝微愣了一愣,试探着轻声道:“可哥哥答应过我,说府中我可随意走动。”
    两名侍卫并不退让,只齐声回道:“除大人外,其余人等皆不可入内。这也是大人的命令。还请表姑娘不要为难属下。”
    折枝见他们坚持不让,便只轻轻应了一声,回身往来路行去。
    只是走得略远些了,心中仍是好奇心作祟,还是忍不住回头向月洞门内望去一眼,却只见一道青石小径往前铺开,两侧种了些枝叶繁茂冬青树,其余的,便再看不见什么。
    折枝轻摇着手里的团扇,垂眸细细想了一阵,步子略微一顿,转身往旁侧行去。
    大抵一盏茶的功夫,眼前便出现一座凿了步道的假山。
    ——方才她来的时候,便看见了这座假山。仰头望去依稀可见一座八角小亭,应当便是府中最高处。
    折枝轻提起裙裾,顺着步道拾级而上。
    可她终究是有癸水在身上,虽隔了一日,又用了些药,疼痛轻微了许多,到了可以忍耐的地步。可仍旧是身子乏力,走走停停之下,竟花了小半个时辰,才走到那八角亭内。
    折枝往坐楣上歇息了一会,待气息喘匀,这才立在廊柱边上,抬目往庭院的方向看去。
    假山颇高,呼啸而过的夏风带起她的衣裙飒飒作响,俯瞰间有些许令人心颤的晕眩之感。
    折枝咬唇忍了忍,再抬眼看去时,才发觉那月洞门后,竟是以一道垂花门分隔出的两间庭院。
    从月洞门进去的那间庭院在先,遍植冬青树,院内的摆设极为寻常,看着像是寻常人家一进一出的院落。
    而垂花门后那间庭院却要宽敞许多,像是富户们三进三出的大宅院。院内植有四时花木,置青石桌椅,六角小亭,后院清净处,还挖了一方荷塘,搭了直通湖心亭的廊桥。
    至于那湖心亭的石桌上,似乎搁着什么物件,只是隔得太远,又被亭檐挡着,有些难以看清。
    折枝愈发好奇,先是扶着廊柱探出了些身子,见仍有些模糊,便又探出了些,最后索性踮起了足尖。
    眼看着就要瞧出些轮廓了,拂动她裙裾的夏风却为止一停,清冷的语声随之响在她身后:“妹妹想看见些什么?”
    折枝心下一颤,一时间没能站稳,身子一倾,便往亭栏外摔去。
    而八角亭外正是假山峭壁似的那一面,足足有好几丈高,底下则是坚硬的青石小径。
    今日怕是要死在这了。
    折枝心里转过这个念头,面色骤白,只来得及紧紧阖上眼,连惊呼都未来得及发出一声,却觉腰间略微一紧,身子随之往后倒去,撞上一个坚实的胸膛。
    清冷的迦南香气混杂着鲜血的腥味,齐齐涌上鼻端。
    而方才手里的团扇慌乱之下没能拿稳,径自从假山上坠下。
    稍顷传来‘咔嚓’一声轻响,大抵是摔碎了坚硬的竹骨。
    仿佛是在生死之间走了一遭,折枝瑟瑟颤抖了一阵,这才小心翼翼地回过眼去,看向来人,低声唤道:“哥哥。”
    “哥哥不是去宫里上值了,怎么那么快便回来了?”她小心开口,话音方落,又闻见谢钰身上那挥之不去的血腥气,视线忙往他身上落去,又攥着他的官袍袖口连声问道:“哥哥是不是伤到哪了?怎么一身的血腥气。”
    “杀了一匹马罢了。”谢钰垂下视线,看着自己袖口上几枚暗色的血点,眸底有霜色一闪即逝。
    他取出一方帕子,擦拭着那已干涸的血迹,语声平静:“不过好在圣上也明白过来,并非是矮脚的马,便会温驯。”
    折枝听不懂他话中的意思,只轻轻点头,有些心虚地转开了话茬:“哥哥还是快与折枝回房里去吧。沾了血迹的衣裳得尽早拿皂角洗过。晚了恐怕会留下印记。”
    她说着,便自谢钰的怀中起身,转身往步道上行去。
    假山上呼啸的夏风将折枝单薄的裙裾拂起,也带起束在她腰间杏红色的丝绦,游丝似地轻拂过谢钰深蓝色的官袍前襟。
    谢钰抬手,握住了这条柔软的丝绦。
    八角亭的阴影罩落下来,笼在他的面上,愈显眸底的神色晦暗。
    “妹妹还未回答我——你想看见些什么?”
    -完-
    第38章
    ◎一定是把好剑,砍她的脖子,想来比砍马首还要容易。◎
    “折枝只是想看看, 那湖心亭里放着什么。”折枝慌忙抬手,摁住了丝绦末端,又望着谢钰的神情, 小心翼翼地解释道:“早间哥哥说过,折枝可以随意在府中走动,折枝以为——”
    话音未落,谢钰已抬手握住了她的手腕, “我的记性还未差到这等地步。”
    折枝只觉得腕上一寒,还未想清楚该如何接话, 谢钰却已转身,大步往步道前行去。
    “哥哥——”折枝惊呼了一声,被迫跟着他的步子,匆匆顺着步道而下。
    两人一路下了假山,回到了月洞门前。
    守在月洞门外的侍卫齐齐推开, 为两人让开道路。
    谢钰带着折枝一路踏过青石小径, 过垂花门, 直至行至那小荷塘边上, 却仍未停步。
    待被谢钰拽着踏上那座廊桥,折枝也遥遥看清了湖心亭石桌上放着的东西。
    是一架梅花断古琴。象牙制的承露, 沉香木雕成的雁足,下端系着一条雨过天青色的琴穗。端雅大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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