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跑去厨房徒劳地一遍又一遍地漱口。杨柳妈、赵姨妈跑了过来,这二人以为我喝醉了。赵若怀凑近我耳边说:“怎么回事呀?怎么还作呕呢?以前没少这样喝过,好像也没什么事呀?”然后神秘兮兮地凑近我说:“你是不是有了……”我会过意来,说:“有什么有?那杯子是姓丁的刚喝过的,那死胖子,看着都恶心,还不知有病没有。”
    回到餐厅,大家都静默着,散乱地坐在就近的餐桌边。孙思阴沉着脸,很不高兴。我说:“谢孙大侠解围!”他说:“我能解什么围呀?添乱差不多!你不让我少说两句吗?”小唐说:“师父平常话已经够少了,你还让他少说,他以后只有不说话了。”我说:“对不起了!刚才那是息事宁人,是为了生意。这姓丁的流氓,咱们惹不起!”孙思说:“惹不起那是你的看法。你刚才还说他是好人呢!”然后学着我刚才的话:“‘我相信丁总不是那样的人,丁总有品味、有档次!’”
    老傅笑笑,说:“孙思,丫头刚才那话,那只是一种说话艺术,一方面给姓丁的一个台阶,另一方面,那话类似于反讽。”
    孙思说:“傅叔,我觉得……耍嘴皮子、讲道理这些事情,那不是对任何人都有用的,像姓丁的这种人,拳头才是硬道理!”
    小唐说:“是呀!跟这种人那么多废话干啥?打出去完事!”
    赵若怀说:“小唐,刚才也没见你有打的意思呀?”
    小唐说:“不是傅老师一贯主张不惹事,要低调吗?我也没说不打呀!我听师父的!师父让打我就打!”又说:“你不是一直养着那副所长吗?白吃白喝了多少次!关键时刻,抵个屁用啊?”赵若怀被抢白得一愣一愣地。我说:“话不能这么说,今天那所长,也不能说一点用都没有,丁聚鑫表面上不为所动,但他心里会考虑这因素的,而且那警察来了,至少是个见证,证明丁聚鑫带了那么大一帮子人上门挑衅的事。还有,小唐,今天这事,你劝架的方式确实有点问题,大家都看见了:你那样抱着赵若怀,任由别人打他,这算个什么事?”小唐又要反驳,被孙思抢了先。
    孙思愤愤地说:“你既然不服气,就该报仇啊!为什么又拦着我?死蚊子明明是他弄来的,饭钱你们还不让收,这不是长坏人威风吗?这也怕,那也怕,习武来做什么?”
    我很想说话,但张了几次嘴,都被其他人抢了先,又觉得眼下这种情形,孙思或者听不进劝告。
    父亲忧心忡忡地说:“丫头,今天这样的阵势,老傅我只在电视里看过,现实里可是头一遭啊!这么看来,做生意比我想像的难得多呀!丫头,你是不是走错路了?”
    杨柳妈忧心忡忡地说:“丫头,这样的事以前有过没有啊?你说教书多好啊,非得做什么生意,担惊受怕的!”
    赵姨妈说:“是呀!教书多好啊!你说这些孩子,当初也不知怎么想的。”
    赵若怀说:“叔叔阿姨别太担心了,今天这样的事,我们店里也是头一遭。刚好你们碰上了。”
    我说:“老傅同志,杨柳同志,切忌神经过敏啊!今天这事,你们就当是看电视。动不动就去缅怀教书的岁月,现实吗?怕有什么用?碰见了,就想办法解决。”
    杨木忧心忡忡地说:“那些人会不会再来呀?今天虽然过去了,但以后你们在舞厅的时候,他们要再来,那还是个事呀!”
    “舅啊,我正要提醒你,就今天这事,你可千万不能告诉我舅妈。好了,散了吧!”然后把眼光顺序掠过孙思及其徒弟们,说:“姓丁的不是善茬,今后大家都小心点,最好是结伴而行。”
    散场后,老傅、杨柳又跟去了我寝室。老傅把我叫到一边,说:“丫头,看出点问题来没?”我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他继续说:“你和赵若怀、孙思这种合作局面,存在很大的问题。甚至可以说:一开始就是一个错!”
    “有道理!我意识到了!尤其是那么大一帮孙思徒弟,这一开始就是一个错!”
    “这个孙思,你得想法尽快摆脱他。”我想告诉老傅:孙思这个人,我这辈子恐怕已经摆脱不了了!但话到嘴边,又觉得还是让老傅过点安生日子要紧。于是说:“爸!我知道该怎么处理。杨柳妈那里,你可千万别在她面前提及。”
    老傅慎重地说:“丫头,你听我的话,尽快结束生意,然后带着赵若怀离开这个地方。”
    洗漱完毕,赵若怀在靠阳台的地方坐了,把落地扇也搬到了那附近,再点上蚊香,很严肃地对我说:“过来!坐这儿,我有很多问题要问你。”我一边用手巾擦拭着刚洗过的长发,一边坐到了他对面的竹椅上。
    赵若怀伸手拉着了阳台上的灯,我说:“大热的天,整那么亮干啥?看着都热。灭了吧!”
    “那不行!我得看着你的眼睛,不然我怎么知道你有没有说谎。”
    “哦!说没说谎是用心灵感知的,亮不亮灯有什么影响呢?你怎么就不相信我呢?我从没对你撒过谎。”
    “那可难说。好了,第一个问题:今天……你到底……见到他没有?”
    “谁?哦,你说立夫呀?”
    “麻烦你连同他的姓一起称谓好不好?你可是一直都叫我赵若怀的。回答我!你见到他没有?”
    “赵若怀你能不能别这样?那已经是过去的事了,你怎么……”
    “是!我正想提醒你那是过去的事了。可是你心里,完全过去了吗?”
    “我怎么啦?我怎么就没过去呀?”
    “你现在人是暂时在我这里,但你的心,很大一部分不在我这里,你心里一直有别人。”
    “那你还想怎样?”
    “心仪,你能不能别这样?你专一一点,好不好?我不能容忍……我真的不能容忍。你还没回答我呢!”
    “没有!他远走他乡了,到了遥远的地方,这辈子要想见面,都很难了。你满意了吧?”
    “遥远的地方?到底有多遥远?”
    “无可奉告!”
    “所以你就明月千里寄相思了,你唱着那歌,心里想的是他,对不对?”
    “赵若怀,你这真的已经是心理疾病了,你知不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
    “你看看你!就你刚才说到他时的那神情,你能说心里没有他?”
    “我拒绝再回答你这个问题。”
    “好了,我再问你,你和那晁建阳,到底是个啥关系?”
    “棋友!吃过几顿饭,下过几次围棋,就这样!而且还是梁阿满逼的。”
    “没这么简单!你抬出那晁建阳来,丁聚鑫为啥那样赏脸?那是因为丁聚鑫确定:你在晁建阳那里是有面子的。这面子从何而来,就为了几次围棋吗?”
    “我抬出晁建阳来,是为了退敌。晁建阳比姓丁的更有背景。当日在饭桌上,姓丁的对晁建阳唯唯诺诺的。我据此推断,姓丁的怕晁建阳!”
    “是呀!问题是你在晁建阳那里,为什么那么有面子?”
    “你非要在这问题上纠缠吗?好,那我回答你:因为人家喜欢我呗!所以有面子呀!”这话一说出,赵若怀气得嗔目结舌、一愣一愣的!半天没回过神来。眼看他就要发作,我连忙坐到了他旁边,用手在他的胸口梳理着,柔声说:“若怀,你别这样!先别生气,好吗?你让我怎么回答嘛,你不就想要这个答案吗?我直说了,你又这样!晁建阳不是丁聚鑫,他只是欣赏我,欣赏我而已!他是个君子,他不会强人所难的……”
    “打住,你给我打住!不要再赞扬下去了!这么好的晁大哥,又有身份,又有地位。你……”
    “若怀,别再说这些没用的话了,好不好?求你了!我只爱你,我真的只爱你!你要相信我!你这样下去,我真的很担心你!你知不知道?”说着爱怜地看着他,情不自禁地在他瘦削的脸上摸了两把。
    赵若怀眼角噙着泪。说:“那你答应我:从此不许见那晁建阳,你必须做到!”
    “好!我答应你!”
    “不许再和黄雀通信!”
    “这个……恕难从命!”
    “为什么?”
    “黄雀……真的没什么的!我当他是哥哥。”
    “那你到底要多少哥哥?孙思,你也说你当他是哥哥。心仪,你相信我!你不和黄雀通信,那是为他好。这么两三年下来,他竟然连女朋友都不交,以他那条件,会找不到吗?他安的是什么心?”
    “好了好了!怕你了!我答应你,以后不再外出给黄雀打电话了,就我们店里打,在你的监控之下。这下行了吧?这是最底线,没得商量了!”
    “还有今天晚上的事,你知错吗?”
    “我何错之有?”
    “小魏来舞厅找你,你怎么能招呼都不打一个,自己就先往回赶呢?那万一这边是个陷阱,等着你来投,你也一个人先跑回来投吗?你怎么这么无法无天呀?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
    “我着急嘛!你正唱歌,一曲没完怎么能走呢?”
    “我拜托!你能不能胆小一点,别这么天不怕地不怕的?你知不知道?今天那姓丁的,他不是真来砸场子的!他就是来引你出来的,逗你玩的!那些人渣只是他一个道具。他想用那些人吓吓你,显示一下他的威风,他的实力。先是威逼,然后再来点利诱,然后你就和梁阿满一样,投到他门下去了。这才是他的目的!整个过程中,他根本就没有真正动过怒,只是佯怒了两次。整个过程中,他都是带着戏耍你、看你表演的心情。还有他那几个同桌,都一样,都是来看你表演的。肯定是丁聚鑫对他们讲过,你是一个怎样有趣的人。然后为了证实,丁聚鑫就导演了这一出。”
    回想一下丁聚鑫当时的表现,赵若怀分析得似乎有那么一些道理。
    “怎么样,姓傅的,我早说过小唐有问题,经历今天这事,你还有何话说?我甚至怀疑姓丁的是他引来的。”
    “或许上次打折的事情,我批评了他,他有一定的报复心理。但和姓丁的勾结,尚不至于吧?”
    “又是不至于!你呀!总把人往好处想。那孙思呢,今天这事,你对他作何看法?”
    “孙思今天的表现,确实爆了冷门。我是真没想到啊……”
    “很好理解呀!欲扬先抑!他不说了吗?场面在他掌控中的,耍嘴皮子没用,拳头才管用!先不出手相助,让你和老傅、杨柳先受受惊吓,危难时刻,他再显一身手。这样,孙大侠的优势才能最大限度地彰显出来。”
    “问题就在这里,他用的不是拳头啊!我多么希望:孙思今天用的是跆拳道中的擒拿术,一样可以制服那些人,一样可以起震慑作用,可惜不是,他偏偏要用筷子……”
    “你是说……”
    “赵若怀,孙思今天这一表现,可能遗祸无穷呀!我觉得吧,一个人读书太少,可能是有一些问题。今天你擒住的那人,是那些人渣的头儿,你已得罪他了,以后小点心。
    这天赵若怀对我说,让我出点钱,两人合力买车。自从梁阿满买了车后,我一直害怕他说出这句话来,没想到该来的还是来了!这可怎么是好?我漫不经心地说:“买车来干啥?就咱这县城,从东头走到西头,最多就是一个半小时的事情,路基本就一条,而且还严重不像样。你何必和人家盲目攀比?”他说:“那还是有车方便点!现在去江城的路也修通了,以后去寒烟山庄,去江城,都方便。而且就是在这县城,有车也不是完全没用的!”见我沉默着,他又说:“喂!咱俩已经是一家人了,不会这点商量打不到吧?”我只好说:“实不相瞒,我那钱,我给了杨柳妈,让她为我保管着。放心,她们不会用我的钱,就是为我存着。但是我既然已经拿给她了,现在又去要回来,这好象不大好吧?”赵若怀说:“那有什么不好的?你就说要买车,老傅一定会答应的!我充分相信老傅!”
    我又得去老傅杨柳那里做工作了。这工作可不怎么好做呀!分明我没拿钱给他们,非得说成他们受了我的钱。这样无中生有的事情,对父母实在太不公平了!他们自然要追问钱的去向。想来想去,除了坦白,别无他法。我于是把和孙思合伙打船的事情,告诉了杨柳、老傅。听完后这二人都惊呆了。
    在我的记忆中,老傅从来都没这么严肃过!他着急上火地说:“丫头!你怎么这么糊涂!这么糊涂!你这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赵若怀要知道了,一定跟你翻脸!这么大的事情,你居然事先不跟他商量!你把所有的积蓄,拿去给了孙思,和孙思合伙,这什么性质?还有,那个孙思,他……他……”说到这里,看看杨柳妈,不敢继续说下去。杨柳妈就更急了,她说:“这还只是一方面,还有,好端端的你打什么船呀?那水上跑的东西,说得准个啥?辛辛苦苦挣点钱,唉!我看是打了水漂了!”然后是气急败坏、唉声叹气、痛失钱财的样子。
    我连忙上前给杨柳妈按摩着,说:“别急!都先别着急,听我把话说完。那个货船的项目,是有可行性的,没什么问题的,你们相信我!这么多船在长江上跑,人家都在挣钱。孙思和张先,人品也没问题。现在的问题,就是赵若怀的问题,只要不让他知道,就什么问题也没有?那船两年之内,就会收回成本。如何就眼下这事,成功地圆个谎!这才是当务之急。”
    杨柳妈可怜巴巴地看着老傅,问:“那船真的没问题吗?那水上跑的东西……我心里不踏实。”我说:“我的妈也!你见过不在水上跑的船吗?既然叫船,那自然只能是在水上跑!骆驼倒是被誉为沙漠里的船,可那只是打的比方!人人都像你这样,那还得了?那水上运输这条线,就生生被你给掐断了。”
    老傅打趣地看着杨柳说:“是呀,你见过不在水上跑的船吗?这个我倒不怎么担心。关键是赵若怀那里。”我说:“现在的问题,赵若怀若问起你们,你们就承认了,说钱确实是在你们那里,然后帮着劝劝,说买车可以考虑暂缓。借口就是:将来我和赵若怀具体是呆在哪座城市,具有不确定性。再过一年半载,等发展方向大致确定了,或者正式结婚的时候,再买车也不迟。”杨柳妈说:“你一年挣多少钱,他又不是不知道,真到了那时,你拿不出那么多钱,那不还是有问题吗?”
    “我的妈也!这事你也要操心?一年过后的事情,你操那心干啥?你女儿我这张嘴,长着是干啥的?这点事还能难倒我?还有,一年之后,货船这边,本钱就该回来得差不多了。说不定利润都有了。”
    避开了杨柳时,老傅就表现出了另一种面容,他气急败坏地说:“丫头,你好糊涂!你怎么能这么糊涂?就孙思对你那点意思,你难道不明白吗?还有他那武功、那文化程度、你们三人这种格局,你怎么能够……怎么能够……这事还能挽回吗?”
    “实话告诉你吧,投七万打船的事情,真的不是我的本意。我也舍不得那钱。但你也不必过分担心,孙思这人,应该还是有道德底线的。”老傅转了转眼睛,说:“丫头,你有苦衷,你已经受他协迫了,对不对?”
    “又神经过敏!爸,没事,真没事!不就七万元吗?最多是打水漂。万物因果循环,人生的得失、人生的际遇都难说得很,有些人我们一旦碰上,就得有相应的代价。和孙思打交道,我一向禀承的是道家思想,我一向尊他为孙大侠,我坚信:对于他,这是最好的方法。这事你就不要掺和了,赵若怀更不能掺和。要想赵若怀和杨柳妈不至于掺和,只能是在他们不知道的前题下。你明白吗?”
    老傅沉吟良久,若有所悟地点头,最后说:“丫头,只有那个办法:找适当的理由结束了生意,然后带着赵若怀离开。那七万元,就当是花钱买安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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