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酒的过程中,赵若怀故意到我面前晃了两次,我没理他,根本没拿正眼看他。后来喝得飘飘然了,就更没理他了。不只赵若怀,好像孙思也到我们桌边来溜达过,被我用手挥走了。
    不知什么时候,那边的饭桌已经收了,桌子被抬出了这间房,空出空地来,那些人已经在吹拉弹唱了,唱歌的跳舞的都有。今天这赵若怀还真起劲,居然把先前放在学校的乐器都搬来了。好几人都唱了歌。唱得很好,连龚区长都说好。然后是陈忆在唱歌,赵若怀和李念跳舞。舅妈在一旁欣慰地看着,感动到要掉泪的样子。拜托!舅妈同志,陈春梅同志,你有点出息好不好?至于感动成这样吗?就你那儿子赵若怀,找这么个李念,你还以为自己赚多大便宜似的!去年团年时才给你说过了,你儿子优秀,不愁找不到对象,你咋就急成那样呢?不会是想孙子想疯了吧?你说这上点年纪的人,怎么就这么俗呢?动不动就是孙子!行啊!你那么着急,今天姓李的送上门来了,你让你儿子今晚辛苦一下,过了今晚,你孙子就虚岁一天了。
    今天这酒喝得,又找到点飘飘然的感觉。好像是学生一起在喊什么,朝我们这桌喊话。秦为说:“傅老师,学生让你去唱歌跳舞,你听到没有?”龚区长说:“去吧!好久没听到傅老师唱歌了,给我们助助兴。”学生和徒弟们在那边七嘴八舌地说:“傅老师,给我们唱个歌吧!好久没听到你唱歌了。”我拿醉眼扫了扫那些人,我舅妈笑得很勉强,李念更耿直,连勉强的笑都没有,基本是横眉冷对。小黄小丁陈忆还算正常,孙思表情复杂,不大好形容。赵若怀脸上竟然有责备的神情。岂有此理!他还倒打一耙!但学生和徒弟们,真的是一脸至诚。看到这些各具情态的表情,我忽然觉得很滑稽,于是调皮地朝大家笑笑。对学生们说:“今天这舞台,不属于傅老师。同学们,另找时间吧!”李念冷笑说:“不会是怯场了吧?传说中,傅老师是一个能歌善舞、很大方的人,今日一见,除了喝酒这一样,其他的看来都是误传。”我看着李念,再看看一旁的舅妈,忽然放声大笑起来,笑完说:“怯场?在傅心仪的字典里,就没有怯场这两字。何况现在还喝了酒,哦,对了,你不喝酒,所以不知道,酒精可以壮胆。李姐姐,刚才我是琢磨着,可能你不是很爱听我唱歌,既然你不持反对意见,那我就不客气了,我让你见识一下传说中的傅心仪。”然后爽快地问学生说:“听什么歌?同学们!豪放一点的还是婉约一点的?”学生说:“什么都好!”我说:“那就豪放一点!”于是就在桌前的空地上,演绎了一曲《上海滩》。孙思、陈忆还有两徒弟给我伴奏。在学生的要求下,我即兴了一些动感十足的舞蹈动作,于是这曲上海滩,被我演绎得沧桑中不失豪放,慷慨中不乏悲凉,完毕的时候,为了造型,转了两个圈,这两圈转下来,就发现确实不大对了,眼珠转动起来很费力了,天花板开始晃动,现场的人都朦胧起来,学生尖叫着,兴奋地说笑着,说了些什么叫了些什么,我都没精力去顾及了。
    两女学生跑过来拥抱我,我趁势抓住,小声说:“麻烦你俩等到门口,送我回学校去。保密!别告诉赵老师,好不好?”然后回到位置上,努力地转动着眼珠,又微笑着陪龚区长等人小坐了三两分钟,就寻个机会,出得门去。门口果然有两女学生候着,学生说:“傅老师,你怎么啦?你没事吧?”我说:“没事,这么晚了回学校,我害怕。”
    回到宿舍发现周围安静得厉害,心里顿时有点发颤。不但周围,连楼下都一点动静没有。看来楼下的老头老太离开了,想着楼下老头那吊死鬼女儿的事,今晚可能又不敢睡觉,又得睁着大眼睛,一直不停地扫视周围了,又是一个不眠之夜了。我让两学生帮忙去食堂打了水,然后她们在门外候着,我坚持着洗了澡,刷了牙,换上睡衣。再让学生帮着把澡盆里的水,抬到门外过道尽头的下水道去倒了。
    学生离开后,我躺到床上去,这才发现头痛欲裂。妈妈的,喝酒真不好玩,以后就算需要浇愁,我也不借酒了。没意思!昏昏沉沉地躺了一会儿,有人在外面敲门,敲得很轻,吓了我一大跳,这到底是人是鬼?又敲了一会儿,会不会是刚才那俩学生?我只好麻着胆,去门缝里望了一下,好象是孙思,我就开了门,开了门突然就感到一阵头晕目眩,脚也就软下去了,再睁开眼时,发现孙思的脸红得厉害,连呼吸都很急促,神情很激动的样子,可能也是喝多了酒,孙思说的好像是:“心仪,你现在特别难受是吧?我帮你推拿一下,然后吐了就好了。”听到那个吐字,我吓了一大跳,立时惊醒说:“别!千万别!我不要吐!我不会吐的!真的,就是有点头痛,你相信我!”同时心里有一个强烈的声音响起:可千万不要吐呀!千万不要当着孙思的面吐!那以后可就没脸见他了!于是又仔细感受了一下,觉得除了头晕目眩外,没有其他的更进一步的意思。我得坚持!用坚强的意志战胜酒精,绝不能够在孙思面前出丑!另外,得打发他尽快离开。孙思把我靠在床头上,搁了张湿毛巾到我头上,递了一杯白开水给我,吐字艰难地说:“心仪,我能不能问你一事,赵若怀,你和他到底怎么回事,我越来越搞不明白了。”孙思今天好奇怪,神情很矛盾,想面对着我但好象又不大敢看我的样子。我说:“今天咱们不说赵若怀,好不好?回去吧!孙思,我没事,真的,回去吧!”孙思说:“我们是哥们,对不对?有什么事不能对我说呢?”我说:“那好,我告诉你,孙思,我得离开了,我不想呆这儿了,可是我还没找到你父母呢!你放心,你给我点时间,两三年之内,我想办法把你调出去。另外,我走了以后,你劝劝赵若怀,店暂时先别关,怪可惜的,咱四人不容易,凑到一起做个生意。那个秦为,你们不要和他硬拼,要……要……”孙思哽咽地说:“心仪,你真醉了!”我说:“我没有,真没有!我现在很清醒,就是有点头痛,头痛而已!回去吧!听话,回去!你现在回去,就是对我的帮助,你到底知不知道?”
    孙思很不想走,但在我的再三催促下,还是犹豫着走了。孙思这一走,紧绷着的弦一松弛,睡意就上来了。酒精到底战胜了恐惧,一会儿就昏昏沉沉、迷迷糊糊地睡去了,很快就开始做梦了:我好像是睡在立夫家的卧室里,又好像就是学校,有人开门进来了,扶我靠在床上,喂我喝了点什么,迷迷糊糊地又过了一会儿,好像有人上得床来,紧紧地抱住了我,我心里一阵高兴,说:“立夫,你回来啦!你真的回来啦?”立夫不说话。“立夫你生气啦,怎么不说话呢?”他说:“心仪,你好美,你太美了!”声音很怪异,我笑了,说:“立夫,你啥时候也会说这种话了?”那人帮我转过身来,说:“我不是立夫,我是赵若怀。”我一惊,拼命想爬起来,但梦魇似的,全身无力,努力睁了睁眼,依稀就是赵若怀,说:“怎么是你呢?你的女同学呢?赶快回去吧!你妈妈又该恨我了。赵若怀,我怎么就那么招人厌呢?立夫妈不喜欢我,你妈不喜欢我,连我舅都不相信我。”他说:“可是我喜欢,我真的好喜欢好喜欢。”然后又好像是和阿满在一起,在a师大的校园里,一会儿吴常念、立夫、柳咏都来了,我们坐在草坪上,喝酒、聊天,好不热闹。
    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我醒来了,睁开眼睛,明白自己是躺在学校的床上。天!楼下好像没有人的嘛?周围也没人,我竟然睡着了,我竟敢睡着了!怔怔地四处望望,外面天已经亮了,这就好,不用害怕了。我长长吐出一口气。敲门,确实有人敲门,敲的是我的门。我连忙打开,是乡政府那电话员,他说:“傅老师,有你的电话,江城的。”我心里煞时冰凉,不好!这个时候,江城打什么电话呢?那能有什么好事?随即就想到一事,宽慰自己说:是了,昨天过生日,难道老傅和立夫一样,忘了,今天才想起来,所以一早打电话来问候一下,但是不对呀,就算老傅忘了,杨柳怎么可能忘呢?是了,有问题,一定有问题!昨天这么重要的日子,老傅、杨柳没打电话来,这已经直接说明了有问题,有状况,昨天自己喝了酒,居然没想到!
    匆匆赶到电话那里,正准备打过去,父亲就打过来了。老傅的声音很绝望,这个笃信道家、崇尚逍遥游的人这会儿一点也不逍遥了。他说:“丫头,你妈又病了,已经好几天了,情况很不好,你通知杨木,然后尽快赶回!”我失魂落魄地呆站了两分钟,然后准备接受现实。只能是下午才有车了。早晨那趟,应该已经过了,那怎么办?这时旁边走过来一人,乡政府的,孙思的铁哥们,他问:“傅老师,你急于要去县城?”我就把家里的情况说了,他说:“这样吧!我用摩托送你去,摩托比汽车还快些。”我也不说客气话了,感激加感动地说:“那就麻烦了!”匆匆忙忙回到寝室,才发现床背后的凳子上,居然放着一大束玫瑰。什么意思?什么人什么时候放进来的?昨晚孙思来过,是孙思吗?孙思放玫瑰花干什么?这花又是从哪来的?罢了罢了!现在没空问这些了,此去不知啥时候能回来,得请假,得和赵陈孙说说,怎么说呢?这时也就六点多钟,这些人都在睡梦中呢!尤其赵若怀,他说不定和女同学睡在一起。留言吧!遂写了一个纸条,让乡政府人员代为转交,上面说:“赵若怀、孙思、陈忆:念你们尚在睡梦中,不便打扰。杨柳病重,病况难料,不得已回江城去了。附假条一张,转交老陈,老陈准则准矣!若其不准,则不必多费唇舌,这工作,我舍了弃了!近两日商店食店所收款项,尚未储存,连同账目、存折,俱在我抽屉之内。我走之后,秦为若来,你们万不可与他正面冲突。切切!傅心仪即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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