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了黄雀,又和乡政府的几位工作人员寒暄了几句,表达了谢意,我来到赵姨妈家。孙思、陈忆这会儿都有课,但赵若怀没有。可是赵若怀不在,赵姨父也不在。整个店堂空落落的,唯有赵姨妈陈春蛾,在厨房里没精打采地摘着白菜芯,见我前去,脸上掠过一抹慈祥的笑容,然后将视线停留在我脸上,说:“瘦了!心仪。”我朝她笑笑,她就去灶堂上揭开一锅盖来,下面是一碗汤,一碗粥。伸手摸摸碗,热的。赵姨妈说:“饿了吧?先喝汤!若怀亲手熬的,醒酒的!”我哽咽了,说不出话来,只好端着汤开喝,虽然自己并不需要醒酒。
    赵姨妈继续说:“心仪,你昨天到底喝了多少呀?醉成那样!睡到这时候了,若怀一早去了你寝室门口,跑来跑去的不知跑了多少趟。孙思、陈忆也一样,他们怕你出事,都担心得不得了,好几次想砸了门,又怕影响了你睡觉。若怀又非要去找那姓秦的问个明白。被我和姨父拦住了。”
    “姨妈,我没喝多少酒。没醉!昨晚睡不着觉,到今天早晨五点才入睡,所以就起来晚了。”
    “来!桌上坐着吃。有你爱吃的萝卜干。”到饭桌前坐下后,赵姨妈并不打算离开,而是看着我,欲言又止、心事重重的样子。
    我微笑说:“姨妈,有什么话,你尽管说。”
    赵姨妈挪近了一步,怯怯地小心翼翼地说:“心仪,若怀对你那点意思,你不会不明白吧?你既然没醉,就该告诉他,害他担心了一晚上。他和陈忆喝了一晚上的酒。”
    “喝了一晚上的酒?没睡觉吗?”我惊问。
    “睡什么呀睡?能睡得着吗?昨天下午,他和孙思只回来转了一圈,然后就觉得不对,就去镇上找你,他们到处找你,把个镇子都找遍了。心仪,你到底去了哪里呀?直到晚上,韩磊才告诉他们说,你在区公所食堂吃饭。”
    “姨妈,赵若怀现在在哪儿?”
    “刚走一会儿!抱着吉它,心事重重地出去了,你到后面亭子里找找。”
    从赵姨妈家的后门开始,有一坡石级,沿石级而上,在一片桃李混合的树丛中,有一个简易的亭子。这亭子和乡政府并排着,是乡政府花钱,在赵姨妈家的自留地里搭建的。有了这个亭子,桃李盛开的季节,大家便可以在桃红李白的氛围中,喝酒品茶、聊天下棋、抚琴弄箫。
    这隆冬时节的桃李林,自然只是一些光秃的枯枝,因而分外萧索。
    赵若怀背对着我的方向,抱着吉它,正弹奏着陈百强那曲《偏偏喜欢你》,非常婉约的一首曲子:‘愁绪挥不去苦闷散不去,为何我心一片空虚?感情一失去,一切都失去,满腔恨愁不可消除……’
    赵若怀身着一件黑色的呢料大衣,仅从背部看去,也能看出质地、款式的卓异。他的衣服,全是赵羽从深圳给寄过来的,加上不俗的外表,出尘的气质,这人虽然生在寒烟山庄,处在桑榆中学,浑身没有丝毫土气,洋气十足。我蹑手蹑脚地上了石级,听着哀怨动人的乐曲,忽然不知道该如何面对他,尤其是这时候的他,该怎样面对?本我的意思:是要不顾一切地上去,紧紧地抱住他。然后查看一下,昨天他到底挨打没有。但自我立即提示说:开什么玩笑?这怎么可能呢?傅心仪,你想作死啊?你还讲不讲传统道德?春秋时的息妫都知道:看花满眼泪,不共楚王言。你还不如二三千年前的息妫了吗?从一而终,必须无条件服从!但本我又说:可是,赵若怀,他真的无法抗拒呀!息妫她碰上的是楚王呀,不是赵若怀,完全没有情调的楚王,怎么和赵若怀相比?
    在本我和自我的艰难对决后,我止步在离他五米开外的石级处,又蹑手蹑脚地往回走。
    “回来!”身后传来赵若怀冷静的果决的指令。那声音形成的磁场,让我第一时间止了步。我迅速在脸上堆起了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后尝试着心无城府地、天真无邪地去面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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