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近子时。
    丞相府中已是万籁俱寂,九月的身影在斑斓的夜色中如敏捷的猫儿一般在丞相府的房顶穿梭,本是打算回自己之前住过的小院里收拾一些简单的细软,却在途经苏绾绾和大夫人所住的落亭院时,想了想,便在落亭院停驻了脚步。
    也已经有些日子没见过苏绾绾了,那个小小年纪就总是想办法给自己的四姐送各种吃食的小丫头。
    这也是九月来到这个世界以来,唯一一个每一次让她想起都会觉得心里暖暖又有些酸酸疼疼的孩子。
    她在落亭院里放轻了脚步,靠近到里面的一座已经很多年没有再被翻新修葺过的阁楼。
    曾听说二夫人赫连锦枝当初刚刚嫁进丞相府的时候,也曾风光过,可后来因为苏九月出生后,二夫人性情大变,再因迦尔国逐渐没落,这二夫人曾经山水雅致的小小落亭院,也已经因为府中人懒得来修葺而变的陈旧暗淡。
    九月在阁楼外的回廊上慢慢的走动,在每一扇窗前都停留了一会儿,听着里面的声音,直到一间紧闭的房门里传出一阵剧烈的咳嗽声,她的脚步一顿,靠在窗边又听见里面有人在说话。
    “二夫人,您就把这药喝了吧,四小姐已经失踪半个多月了,丞相爷虽说那日在气头上的时候,来这落亭院中将这罪过指责到了你的头上,可您在病中,他也只是因为心里有气才会来这里多说了几句,不过二夫人您想想,丞相爷若不是始终都把您放在心上,又怎么会在心情沉闷的时候来这里跟您吐苦水呢?”
    “是啊二夫人,四小姐已经长大了,而且我瞧着不久前四小姐的样子也不再像是以前那样娇娇弱弱受人欺凌的模样,估计她是觉得委屈,所以才偷偷离家出走,既然四小姐已经有了自己的主意,这儿孙自有儿孙福,您就别再惦记着牵挂着了,您可要保重自己的身体,不能因为心火太旺而吃不下睡不好。”
    “二夫人,这半个月以来您都已经有许多时日不怎么吃东西,也不怎么吃药了,再这样下去可不行,丞相爷的话纵使难听了些,可这么多年他始终都还保着您这二夫人的名份,那小妾玉氏再怎么有心计也没能爬到您的头上,大夫人再怎么样也没有权利代丞相爷将您给休了,这些年,这些事情您都已经看开了不是吗?何必还要难过呢,快把这药喝了吧。”
    “咳……这药……喝了也没用……”一道干哑虚弱的女声响起,伴随着时不时的咳嗽。
    九月听的眉头微皱,虽说自己不是苏九月,也跟这二夫人没什么瓜葛,至今都还没见过这位娘亲的本尊模样呢,可这下听来,心里却难免有些不大舒坦。
    无论如何,她现在都是苏九月,并不是形单影只想去哪里就去哪里的阿九,她出现任何问题,在她的身后还有二夫人苏绾绾和几个丫头要跟着遭殃,虽说九月从不觉得自己是良善之人,但她也并不想因为自己的这份私心而将苏九月身边这几个爱着她的亲人都坑害到被连累被怪罪的地步。
    如果一定要扔下这本属于苏九月的一切牵挂,一心一意的去做她的阿九,走她的江湖,混她的生活,也应该把这丞相府中的一干事情料理清楚,否则,若是真的因为自己而使得这些苏九月身边的人受到伤害,那她和苏升平那个冷血无情的丞相爷又有什么分别,不都只是在为了自己的自由和利益而行事?
    她是自由的,可苏九月不是。
    她不愿受这些牵绊,可做人不能太自私,毕竟,扯开自己这不知道究竟是真的所谓的灵魂穿越还是死后入轮回之前没喝孟婆汤就直接跑到这副身体里来了,她现在终究也还是苏九月。
    她靠在门外,听见房间里时不时传出来的劝说声和咳嗽声,特别是在听见二夫人一边咳一边说:“也不知道月儿如今去了哪里,可有吃饱穿暖……”的时候,这心里有些别扭,又有些说不出的酸楚。
    好不容易挨到二夫人的侍女沉塘和李嬷嬷端着药碗走了,九月却记着自己曾经在回丞相府之前,在马车中探过一个名叫霜染的丫鬟的脉向,那个霜染明明是怀孕初期的症状,当时她还自称是二夫人身边的丫头,怎么这会儿不见那个霜染丫头来伺候?
    正想着,她眼角的余光瞥见屋中的烛火已经熄灭,看来这个时间她就算去找苏绾绾,那个小屁孩儿也已经睡的像小猪一样的香了,没必要去吵醒正在长身体的小孩子,所以她干脆在外边躲了一会儿后,悄悄的闪身进了二夫人的房间。
    这房间里有一阵浓郁的药味儿,可这空气中所飘散的药香却让她眉头一皱。
    缓缓走至床边,揭开窗帐,看着已经睡着了的二夫人,惊讶于这二夫人赫连锦枝的容貌竟然与自己这张脸真的有几分相似,果真是亲母女。
    只是二夫人的面色憔悴,已是瘦骨嶙峋,这阁楼也是一座暖阁,可周围并没有暖意,已经是夏末初秋的天气,夜里多多少少有些凉意,再看着这二夫人身上盖了几层厚实的被子,想必是刚刚那两个前来伺候的人为她盖的。
    丫鬟倒是忠心,知道天气凉了不能让二夫人着凉,可如果这府中肯拨一些炭来让他们用,这屋子暖了起来又何必盖这么厚的被子压的人喘不过气来。
    古代又没有航空棉,都是些实打实的棉被,这么多层,以二夫人这种体质,盖久了反而更会闷出更多的病来。
    九月微叹着坐到了床边,将手探进被子,轻轻搭在二夫人的手腕上,虽然二夫人身体不好,但是盖了这么多的被子,身体多多少少还是有些暖意,探了一会儿她的脉向后,九月收回手,低头看着沉睡的二夫人,轻叹。
    之前她对古典医学也不是特别了解,只根能模糊的根据自己在二十一世纪学的东西还有一些对古代的浅显认知去猜测病症。
    而这些天来她每天睡前看过的那些医典却让她已经了解了不少,这古人没有所谓的癌症,而一般被称之为绝症的病被统称为七十二痨。
    安王世子楼辞远的病症是因为肺部元气亏损过重而导致的肺痨,而这二夫人却是因为十几年前生下苏九月后便直接抱着苏九月躲了起来,月子没有坐好,从此留了一身的寒病,也就是所谓的月家痨,月中伤,二十一世纪人称月子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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