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谦明显是在气头上, 离音也不勉强他, 只看向剩下三人, 想寻一个说法。
    三人对视了一眼, 还是刘彦先开了口, “这事,其实有点蹊跷。”
    自小困境被破以后,萧谦、刘彦、严济良和张之寒便在一处历练。后来赤安平安归来, 四人的小队就成了五人。二三十年了, 这五人都在一处历练, 对外也以五人小队的形式闯出了些名声。
    五人在小队中的定位并不严格,但总体而言,严济良充当小队的军师。
    对此,离音也不感意外。
    在小困境的碧海潮升阁里, 严济良和燕长安是众位弟子心中的“宗门双毒”。燕长安的毒乃是其身体状况,而严济良的毒,可是他自己搞出来的标签。
    这是个面善心狠的人。面上笑嘻嘻的, 实则心机颇深,思虑颇远。说他是五人小队的军师,离音是信的。
    刘彦继续道:“济良的性子你是知道的。他虽然总是笑嘻嘻的很好相处的模样,但其实轻易是不肯吃亏的。他这样的性子, 若是为敌, 自然是麻烦得很, 但若是为友, 又很让人安心。二三十年了, 他无事就爱捉弄我们几人,有时总把我们气得跳脚,还爱挤兑人……”
    刘彦细数了一堆严济良“过分”的言行,在离音几乎以为这是对严济良的□□大会时,他又话音一转,道:“但他从来只许他自己捉弄我们,若是我们被外人欺负了,那他必定是不依的。很多次了,我们遇上了麻烦,武力不敌人家,不得已只能认了怂。我们都认了,济良表面上没说什么,背地里总会想别的办法替我们出气……”
    赤安也接过了话头,“我平时一直嫌弃他手段太过激进,有时失了磊落。但不论如何,他对我们真是没话说。他是真的把我们当成了好兄弟……”
    萧谦紧紧皱着眉,打断了赤安的话,“你们现在还替他说话?他之前说了什么话、做了什么事,你们都忘了吗?好兄弟是他那样的吗?好兄弟能眼睁睁看着咱们被人追杀?说咱们这些年都在拖他后腿?”
    张之寒声音高了几分,“可萧哥,严哥是个什么样的人,别人不清楚,咱们还不清楚吗?别说这些话、这些事过分了,严哥也不是没有更过分的时候,只不过都不是对着咱们罢了。他若是真的想不认咱们了……凭他的本事,咱们还能安然无恙地离开?”
    他的眼眶都有些红。
    萧谦看张之寒那个样子,啧了一声,到底没再反驳。
    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那你们说,他姓严的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吧?”
    这话一出口,几人又都不说话了,面上的表情都有些愁闷。
    离音敲了敲桌子,“我说,你们先别急着吵啊!能不能先跟我说说到底是怎么回事?严济良怎么了?你们这又说他背叛了兄弟情谊,又说他是一国皇储的……到底是怎么回事?”
    刘彦接过了话:“这事很简单。济良的名字……济良只是他的字,他的本名叫修善。严修善,字济良……”
    离音刚觉得“严修善”这个名字有点耳熟,便听得刘彦继续道:“而严修善,正是浮云界党清国失踪已久的前任太子……”
    离音恍然大悟。
    一说起这个,所有的事,离音都能自己串起来了。
    当年在边关城时,离音曾经遇见过误入边关城的上阳国三殿下尚清迟。后来因为燕澜昇夫妻捣鬼,离音没能按计划返回流空界,而是紧跟着这位尚清迟的脚步,一起到了浮云界。
    倘若严济良的身份为真,那么,严济良与这位尚清迟,乃是如假包换的表亲关系。严济良的亲生母亲和尚清迟的父亲,乃是同胞的姐弟。
    这其中牵扯到一段陈年往事。
    浮云有四国,启然、上阳、党清以及昭明。四国呈田字型分布,上阳国与党清国同居浮云界的西面。党清居于西北,上阳居于西南。
    从地理上看,党清的南面领土和上阳的北面领土完全接壤。这与启然和昭明的情况完全不一样,这两国的领土是被一湾大湖给隔开的。
    浮云四国中,居于东面的两个大国,也就是启然和昭明,两国势大;而居于西面的两国稍稍落后了一步。为了谋求发展,也是为了给这毗连的领土做个妥当的安排,上阳和党清两国便缔结了姻亲关系。
    而履行姻亲关系的这两人,一人是上阳国长公主尚平康,另一人是党清国太子严千辉。
    两人有一子,便是这严修善。
    从身份上来讲,严修善是上阳和党清两国友好关系的象征。只要他自己不作大死,他便是铁杆的下一任党清国王君。
    如果没有后来的意外的话。
    离音向萧谦几人讲起了党清国著名的“百年清洗”。
    尚平康和严千辉缔结道侣后,两国的关系一度十分融洽。又数千年,党清国新老君王交替,严千辉成了新任党清国君王。
    他上位的第一个百年,发动了几件针对上阳国的大事,号称为百年清洗。
    百年清洗,清洗的就是党清国内的上阳国势力。
    先是君后尚平康无故病逝,紧接着是皇储严修善莫名失踪……再然后,尚平康的君后之位、严修善的皇储之位先后易主……
    不到十天的功夫内,党清国内亲近上阳国的全部高阶修士,一个不剩,全被以各种各样的方式处死……
    这此后的数百年,任何跟上阳国有关的东西,在党清国内就是禁忌,连提都不能提。严千辉将上阳国的痕迹自党清国内彻底清除,自上而下,一共花了百年。
    上阳国在百年清洗中,因为疏于防备,损失惨重。尤其是尚平康和严修善之事,成了上阳国王室心中解不开的结。至此,上阳和党清交恶,冲突不断。
    几人听完这一段往事,都有些怔愣。
    原来严济良真是党清国的皇储?
    怪不得总觉得他知道的东西格外多。许多在流空界根本见不到的东西,他竟然也知之甚祥。说到底,还是底蕴不一样吧?
    好半晌,萧谦又问:“这样大的事,我是说那什么百年清洗,按理说这种事应该瞒不住才是,为什么我们都没有听说过呢?”
    离音叹口气,“我如今讲的这些,也不过是明面上能打听得到的事,具体到底是何原委,知道的人恐怕不多了。这些事没有广为流传,很大原因是当事人有意回避了。党清国也好,上阳国也罢,两国死磕归死磕,明面上却鲜少说起这件事了。”
    萧谦皱着眉,“那双面人自己为什么不说?这么多年了,这些烂事儿他就一直憋在心里?他都不会把自己给闷疯吗?他为什么不说呢?”
    这话无意中戳中了离音的隐秘心事。
    她也有未能说出口的秘密。
    离音于是沉默了片刻,表情变得有些幽深,道:“他便是提了,世人中,除了关心他的人之外,又有谁能替他记得这些陈年往事呢?既然注定只有至交会替他伤心,他又何必要平添伤心?”
    意有所指。
    四人中,赤安若有所感地抬起头,认真看着离音,眼神担忧又克制。
    离音没注意到赤安的眼神。她说完这话后,又自觉这话有些太过剖析自我了,便就着严济良的事多解释了两句。
    她道:“上阳和党清的对立,百年清洗的确是源起。可后来两国在对立中又折进去了太多人,又发生了太多事,恩恩怨怨相互纠缠,反倒把一开始的源起给淡忘了。除了上阳国的王室和与此直接相关的人之外,严修善这一脉的人到底如何,大多数人早已经不关心了。”
    说到底,严修善是党清国的前任皇储,是上阳国王室的外甥,而不是天下人的外甥。除了情感或者利益相关的人,或者是想听故事的人,谁又会在乎呢?
    离音看向这四人,道:“便是你们,路上随便听人讲起一个倒霉皇储的辛酸往事,难不成还能记住点什么吗?恐怕也就是听过就算了。这其实也是人之常情,没什么可指责的。既然人性如此,又何必要多嘴提起呢?让大家各自安生不好吗?”
    “这怎么能叫多嘴呢?”萧谦站起身,一脸气愤地看着离音,“大哥你往日是个讲情义的人,这怎么越是修真就越是冷漠了呢?合着你还觉得姓严的憋着不说是为我们着想?可拉倒吧!他把咱们这些好朋友当成什么了?”
    他瞪着一双眼,“如果有一天,我知道我的朋友曾经经受了大难,而他因为不想连累我而连说都不曾说出口。我不会觉得自己被照顾了,而只会觉得,我萧谦这辈子白活了……生而为人,不能得好友信任……”
    他凑得离离音近了一步,使劲儿拍了拍自己的脸,“丢人啊!”
    离音愣了下。
    她实在没想到,萧谦竟然会是这样的反应。
    她又看了看剩下的三人,发现这三人也正以一副不赞同的表情看着她。
    难不成,她一直以为的“为他们好就要隐下一些事”,是想错了吗?
    萧谦负着手,在原地绕着圈,像是愁坏了似的,“不行,虽然你还是大哥,我打不过你,不过我还是得说,大哥你这个想法很危险啊!”
    “等等!”萧谦像是想起了什么,忽然停住了。
    他凑得离离音更近了,语带怀疑,“你该不会也想着跟双面人一样吧?以后但凡遇到点什么事,都憋着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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