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算明白了。
    小刺猬的记忆卡在他搬出去那一天,在气头上下不来。
    周围一群小孩,好容易拉拉扯扯都站起来,眼睛亮着准备吃瓜看戏。
    陆忱好声好气哄他:“让他们都先出去吧,我慢慢跟你说。”
    宁晃冷冷说:“——回来。”
    一群小孩儿不上不下站在那。
    夏子竽终于回过神儿来看他们了,打圆场说:“你俩吵你们的,折腾一群小孩儿干嘛?”
    “我跟他没什么可吵的。”
    宁晃豁然站起身,手往兜里一揣,在师嫂旁边闷声说:“我回酒店了,你走不走?”
    师嫂愣了一下,笑嘻嘻说:“当然走,陆忱都来了,我家那个也快了。”
    还跟夏子竽击了个掌告别。
    宁晃就这样直接推门出去了,房间里大气不敢出一声。
    只剩下夏子竽戏谑的目光,在陆老板脸上扫来扫去。
    陆忱只迟疑了几秒钟,便推开门去追。
    他人高、腿长,三两步就追上了。
    也顾不得师嫂还在边上了,就这样抓住了宁晃的手腕,说:“小叔叔,等等我。”
    宁晃冷酷地一甩手。
    没甩开。
    又一甩手。
    还是没甩开。
    暗地里骂这人力气怎么这样大,连骂了好几句脏话,神色中透出一丝气急败坏。
    陆忱拉着他,一本正经地说:“回家再生气好不好?”
    他说,不好。
    陆忱笑吟吟哄他。
    那样子要多乖有多乖,倒显得他那样无理取闹。
    宁晃看了他半天,操了一声。
    师嫂善解人意、笑着戴上耳机,跑到边儿上去玩手机。
    宁晃深吸了一口气,站在那儿,终于质问他:“陆忱,你要搬出去那天,我用什么理由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怔了怔,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那双向来傲气凛然的眼睛,就这样直勾勾地看着他,说:“我说我不在乎,我可以帮你,我不想你搬出去。”
    “我他妈还要做什么,才能把你留下来?”
    陆忱的心像被谁拧了一把。
    见他说不出话来,宁晃手抄着兜,嗤笑了一声:“上床行吗?”
    却又露出了嘲讽似的神色:“……你如果那时候说行,我真的会做。”
    他在陆忱离开那天的念头,不断地涌入,把之前甜美的记忆,都变得像刀子割肉似的难受。
    他花了几年的时间,去认真对一个人好,去等一个人的回应。
    最后给了他亲近的希望,却只能在夜里。问对方关系,也不清不楚、含含糊糊说听你的。
    先是编出前男友,又脚缠着纱布骗人亲近,傻乎乎缠着人要亲要抱,但真正发生了什么的那天晚上,又一清醒就说要搬出去。
    之后陆忱对他好算什么?
    是真的喜欢他,还是回了头发现还是他对他最好?
    宁晃给了他一拳。
    他说:“陆忱,隔了这么多年,我是不是连生气都像无理取闹?”
    “但我他妈……”
    他委屈又难过。
    宁晃十八岁傲气得对感情不屑一顾,三十四岁却温和了许多,是生活和挫折把他打磨得圆滑了,也是他为了适应年少的爱人,折了那些刺人的锋芒,一分一分收敛了自己的傲气和棱角,连带着曾经的伤口都藏了起来。
    陆忱被这一拳击中。
    有些疼,手也渐渐松弛下来,想摸摸小刺猬的头发。
    喃喃想说什么,最后还是垂眸说,对不起。
    宁晃看着他的神色,终究是没有继续说什么,半晌扯着他的领带,撞上他的嘴唇。
    嘴唇和嘴唇碰在一起。
    十八岁的宁晃吻得莽撞又粗鲁,锐利的眸子不甘又凶狠地盯着他,像是初生的野兽,几乎要把他的嘴唇咬出血来。
    舌尖儿跟舌尖儿黏在一起,味道还带着宁晃刚刚喝下的酒气。
    吻过了,微微喘息着分开。
    宁晃松开他的领带,用手背抹过嘴唇,挑衅似的看他,嘁了一声。
    说:“也就那么回事儿。”
    这就是他朝思暮想的味道,黏黏糊糊不肯松手的人。
    真他妈的没出息。
    陆忱静静看着他。
    宁晃对上那双漂亮的眼睛,先低下头去,抬脚踢在墙边,说,别跟着我,我自己静静。
    扭过头去,抄着手拍了拍师嫂,说:“走了。”
    师嫂小声说:“陆忱没事儿吧。”
    宁晃嘀咕说,谁他妈管他。
    208
    师兄赶过来的时候,包间里就剩下陆忱一个人在喝闷酒。
    桌上三五个瓶子,度数不高,但都是陆老板一个人的杰作。
    一米八几、西装革履的大个子,一杯接着一杯,倒了又喝,喝了又倒。
    沉默而寂静。
    旁边还有一个把人都赶走,百无聊赖守着陆老板,怕他喝多没人拖走的女明星夏子竽。
    师兄问:“你师嫂呢?你那点儿酒量,在这儿喝什么呢。”
    他说:“走了。”
    师兄头大如斗,说:“我就知道你不靠谱。”
    却又见他神色不对,又问:“那你家神仙呢?”
    夏子竽还没来得及说别问。
    就看陆老板又喝了一口酒。
    酒杯放在桌上。
    半晌笑了笑,说:“他也走了。”
    师兄看了他半天,也没搞明白为什么这人过来哄老婆,结果自己先颓了。
    夏子竽在边儿上给他比口型。
    吵架了。
    师兄松了口气,说:“怕什么,不就是吵架么,我跟你师嫂天天吵。”
    “谈对象哪有不吵架的?”
    他终于抬了抬眼皮,轻声问:“……为什么吵?”
    “为了什么都有。”
    “没打招呼就把她的零食吃了,不小心把她的拼图弄乱了,我急着出门她拖拖拉拉……”师兄叹气,说,“就说这次吧,我跟她说话口气重点儿,人就生气了。”
    陆忱不知是不是醉酒了,盯着酒瓶,慢慢吞吞说:“师嫂脾气很好。”
    师兄懒洋洋说:“脾气再好架不住天天在一起过,该吵两句还是得吵两句,再说了,那是对外人的,我对你说话客气么?”
    说着,看了一眼朋友圈。
    松了口气:“她回酒店了。”
    人安全了就行,架可以慢慢吵。
    陆忱却沉默了许久。
    他说:“宁晃很少跟我吵架。”
    ——他还以为,是因为他脾气好。
    现在才恍惚想起。
    那时他只有表面的好脾气,内里却脆弱又自卑,只会小心翼翼地维护自己的自尊心,连一桶粥都不敢光明正大送到宁晃的怀里,宁可随手塞到别人的怀里。
    最后才会连跟小叔叔求助、问一问有没有别的办法都不愿意。
    而那些因为自尊而丢在地上的心迹。
    都是宁晃低下头,认认真真、一颗一颗捡起来的。
    他低下头,喃喃叹息:“……他从没跟我说过。”
    他怎么就不知道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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