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忱说,你搂着点儿脖子,我送你回去睡。
    他就搂着他脖子,被迷迷糊糊放到了床上去。
    床垫是陆忱精挑细选的软,他掉进去,像是被柔软的棉花淹没了似的,温温柔柔地把他裹在柑橘味儿里。
    他揪着陆老板的衣领,一并倒在床上。
    也不做什么,就是埋在他襟口,睡得安心又香甜。
    陆忱陪他躺了好一会儿,偷偷起身想下去。
    却不料宁晃也睡得不沉,浑浑噩噩把人捉回来,说:“你干嘛去。”
    陆忱小声说:“我收拾完餐桌就来。”
    陆老板是就算烂醉如泥趴在地上,也要跪着把地擦完的人。
    是决计不肯放这些残羹冷炙过夜的。
    宁晃睡梦中不大高兴地“哦”了一声,慢吞吞收回手。
    自己缩进被子里。
    用背对着他。
    原本睡梦中舒展的眉也皱了起来,仿佛是在混沌中,想起了什么不愉快的记忆。
    他听见陆忱轻手轻脚走出去,房间里陷入了一片寂静和黑暗。
    他闭上眼睛,隔了一会儿,却听见了轻轻的脚步声。
    他在半梦半醒中睁了睁眼,看见床头的东西被陆忱清走。
    托盘里放了一只小小的、暖暖的橙子灯。
    他抱着枕头,睡眼惺忪看了半晌,终于又一头栽回去,睡了个天昏地暗。
    只是眉宇却就这样舒展开。
    202
    后来好几天的热橙红酒,都是拿葡萄汁煮的,味道倒也不差很多,只是没有酒精,不容易害小叔叔头疼。
    这几天天气渐冷,供暖却没有来,房间外头比家里暖和,宁晃开始坐在那条白绒毯上练吉他。
    只是手因为天冷不大利索,他总皱着眉嫌弃自己手指是木头。
    陆忱坐在沙发上问:“不开空调吗?”
    宁晃皱着眉说:“不要,又闷又燥。”
    他又说:“给你煮一碗姜茶?”
    宁晃却看了他一会儿,说:“你过来。”
    他便坐到地毯上去。
    冷不防小腹一凉。
    宁晃把手塞进他衣摆里,嘴里嘟囔着说他身上热度高,让他给他暖一暖。
    一副要霸凌他的模样,锐利傲慢的眉眼间,却透出一抹柔软的笑意。
    陆忱给电视换了个台,不动声色把他的手往衣服更里头塞了塞,说,好。
    然后偷偷看宁晃眉眼微红,泄露出一丝窃喜的神采。
    他身上的确热一些,且那双手捂得越久,人挨得越近,他便越热,越是飘飘然。
    叫他坐在办公室都不自觉走神,回味那宁晃一抹眉梢的浅笑,便不自觉翘起嘴角。
    又回味到这几天热酒后的缱绻。
    时隔多年,终于被垂怜的空虚与贪恋。
    哪怕是悭吝而克制的微甜,也足够让他在舌尖儿反复咀嚼若干遍。
    “陆总。”
    冷不防被安助理一打岔,才回过神儿来。
    他收敛了自己秽乱的心绪,正色问:“什么?”
    安助理假装看不到他神游天外,说:“已经安排好了,快的话,两天就能回来。”
    又是教他心不甘情不愿地短途出差。
    安助理早就习惯了,陆总是个恋家癖,次次出差,他家老板都归心似箭,自打宁先生病了之后,这情况便越发严重。
    仿佛宁先生不是变小了,而是老年痴呆,一刻都离不开人。
    几天的行程压缩到两三天,事儿一办完就往回赶。
    就这样,还是如丧考妣似的神色。
    陆老板蔫头搭脑地给自家小叔叔发消息,说,自己又要出差了。
    宁晃那边问他,几天。
    他又忍不住打过去。
    小叔叔接得很快。
    他说:“看具体进度和安排,应该两三天就回来。”
    宁晃的轻轻“嗯”了一声,说,也不用这么急。
    他不大高兴,又说:“你这几天怎么安排?”
    宁晃说:“录节目,嗯,带你师嫂跟夏子竽吃顿饭,然后回家睡觉。”
    他说:“小叔叔,我会想你。”
    说话时,他已经开始在脑海中描摹着宁晃的模样。
    微抿的唇,笔直的鼻梁,发丝被掖到耳后,微微热起的耳廓,和越发笑意缱绻的眼。
    他听见电话那边轻轻叹气,应当是找了一个相对安静的地方,跟他慢慢说:“别压缩行程,晚点回来也没关系,注意安全。”
    宁晃沉默了一会,低声说:“我会担心你。”
    过一会儿,又说,我给安助理说了,让她重新调整一下行程,你正常工作休息。
    陆忱没说话,隔了一会儿,说:“小叔叔,就这一次。”
    “之前也是这样,我说搬出去,就搬出去了,之后……”
    之后错过了许多,宁晃再也没依赖过他。
    像可靠的长辈一样,承担起了一切,却再也没有属于他的小刺猬了。
    他们都心知肚明。
    203
    那时是小叔叔还在受伤期间,他被他父亲叫出去。
    然后把报纸摔在他的脸上。
    并不是什么权威的大报纸,那时宁晃红得发紫,跟他沾点边儿的花边新闻,哪怕不知是真是假,都会被拿出来传。
    他也被拍到过一两次,传闻是宁晃的同性恋人。
    只是他向来小心,次次都戴着口罩,面容模糊,甚至没有什么亲近举止,连他的同学都认不出他来。
    ——他父亲认出来了。
    一张一张,连带着网上不知真假的传闻,也举到他鼻尖儿,给他看。
    质问他说:“陆忱,你不要脸吗?不觉得恶心吗?”
    直到那一刻,他都是百毒不侵似的平静,他甚至对于他父亲还抱有一丝期待。
    也许他是他唯一的儿子,他就算不接受,也总会给他一点喘息和存活的空间。
    他说:“爸,这都是假的,我跟他……什么都没有发生。”
    或者说,目前还什么都没有发生。
    他爸却说:“我去你学校查了——既然你跟他没关系,那你读研究生的钱从哪儿来的?”
    他愣在那,声音干涩:“……我学校?”
    是的,他父亲亲自去了他的学校,问了他的导师,问了他的同学。
    知道他奖学金的数额,也知道他不常去打工,衣服却总是穿得很贵。
    甚至描述了宁晃的外貌,问他是否来学校找过他。
    他二十三岁,被父亲追到学校去查户口,质问他是否跟人交往过密,质问他的经济来源。
    他的太阳穴突突地跳,比挨打的时候要更愤怒痛苦。
    他拼了命摆脱的过去,竭尽全力获得的一切,都像是被放在地上踩。
    他声音不自觉抬高了。
    “为什么要这样?你是嫌我过得太好吗?你什么时候能把我当个人看?”
    “你要别人怎么想我?”
    父亲说:“你说我为什么这样?我还想问你,我培养你这么多年,你却变成了这样?”
    “我再问你一遍,你哪来的钱?宁晃他给的?”
    紧接着问题就是:“他为什么给你钱?”
    “你们到底什么关系?”
    这一瞬间他知道,自己根本没有必要跟父亲继续纠缠下去,因为他永远听不懂他说的话,也永远不会听。
    再纠缠下去,只会给宁晃和他,都带来更大的麻烦。
    他说:“没有关系。”
    父亲在原地走了许久,粗声说:“那你搬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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