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晃从嗓子眼哼哼:“没问题。”
    “真没问题?”陆忱笑着说,“我保证说实话,丢脸也会说。”
    ——也不是全然没有问题。
    宁晃脚步变慢了,半晌,问他:“为什么把最后一句剪下去?”
    他也不是多喜欢那一句。
    就是,在意表演的完整性。
    “因为不想让你受更多的影响,”陆忱轻声说,“本来病情曝光、争取歌的版权,就已经是很大的风波了。”
    宁晃的记忆不完全。
    他不想让十八岁的宁晃,懵懵懂懂、哄他欢欣的一句歌,却要被追着屁股问,那一句是唱给谁的,再毫无准备地公开关系。
    “……哦。”宁晃皱着眉,勉为其难地点头。
    “还有就是,最后一句是我的。”
    陆忱垂眸,睫毛掩住眼底的贪恋,只余下淡淡的笑意:“不想让别人唱。”
    不想公开出去让别人传唱,只有自己能收到这样可爱的甜言蜜语。
    “这个理由充分吗?”
    宁晃本来说不上高兴,也说不上不高兴的情绪。
    就随着这一句话,变得轻盈起来。
    他咳嗽了一声,说:“还行吧。”
    又嘀咕:“陆忱,你怪小心眼的。”
    “还有问题吗?”陆忱问。
    “没有了。”他努力掩饰自己骤然晴朗的嘴角。
    陆忱便极其自然地握住他的手。
    “那,回家吧。”
    宁晃走了半路。
    才恍恍惚惚想起。
    陆忱好像早就知道他心里介意,才故意让他问的。
    ……他被老流氓看透了。
    第28章
    94.
    也不知是终于习惯了熬夜,还是因为回家路上两个人头挨着头小睡了一会儿,真正到了家,反而有些清醒。
    照例没有吃晚饭,陆忱去下面条,宁晃仍是抱着那把吉他,左看右看。
    陆忱放面码下锅,一边问:“吉他磕坏了没有?”
    小刺猬一天都在看吉他,应该是弄坏了一点。
    宁晃果然有点沮丧,把吉他递给他看边缘:“磕了个印子,不影响音色。”
    这还是陆忱陪他上街买的那把来着。
    这几天食材用得差不多了,剩下一些自制麻辣烫的丸子和牛肉卷,陆忱就都一起扔进了锅里,说:“明天去买把新的吗?还是找人修复一下?”
    宁晃摇了摇头,说:“这种磕磕碰碰是免不了的。”
    “那些大师的琴也是这样,用久了,都有好多印子。”
    这些痕迹就像故事,琴用得越久,越是宝贝,就越是有许多的故事。
    只不过这个印子是让程忻然磕出来的,看着格外不高兴。
    面熟的很快,陆忱端到露台,两个人就面对面吃一锅热乎乎的面条。
    夜已经深了,露台外的灯火所剩无几,只有远方的路灯仍亮着,宁晃下意识想拨弦,却被陆忱按住手。
    陆忱笑着说:“这个点儿要被举报扰民了。”
    确实。
    宁晃悻悻地住了手。
    又撑着下巴说,想喝一点啤酒。
    ——这倒是有的。
    陆忱拎了两个易拉罐过来,说,只喝一点,算是痛快一下,喝完就睡。
    宁晃“嗯”了一声,拉开易拉罐,清爽的泡沫溢了出来,他喝了一口,又举起来,示意陆忱跟他碰一下。
    今天从做的事,到喝的酒。
    都这样畅快。
    陆忱也喝了一口,说,今天怎么想的,突然就跑到台上去了。
    十八岁模样的宁晃,倚在露台的栏杆边。
    他说:“因为突然想起来了。”
    “嗯?”
    “那天变回来之前的记忆,没有消失,想起来他欺负你了。”
    “还有……”宁晃犹豫着,不知道该不该说。
    “还有什么?”陆忱问。
    还有他十八岁歌被拿走之后的一段时间。
    他站在台上唱歌的时候。
    就把这些都想起来了。
    95
    他送走了程忻然,隔着电视听到了自己的歌。
    那一年的程忻然风光八面,而他依旧在夜幕降临之后,辗转在一家又一家的酒吧后巷,蜷缩起自己的长腿,低头吃着他讨厌的盒饭。
    风中有人哼着他的歌,却说,程忻然是个天才。
    听起来刺耳又恼火。
    那段时间他过得很糟糕,因为贫穷,却又不止是因为贫穷。
    他曾经想过,如果自己有钱,看起来体面,也许就有人会相信他,那首歌是他写的,或者至少会质疑他、会因此而争论。
    他头一次跟人打架打进警局,是因为台下有人点了他的歌,说的却是程忻然的名字。
    醉醺醺地说,你唱一首,程忻然的玲珑八面。
    他那时依旧是刺猬头,清瘦,一身漆黑的打扮,却沉默了许多。
    他放下吉他,说:“我唱不了。”
    那人醉得不分东南西北,嚷嚷着:“什么玩意,连模仿都不会,这还出来驻唱。”
    “就是火了半边天那首,程忻然那首——”
    他沉默收拾起自己的吉他。
    那人也是烂醉,拉着他手腕,大着舌头,说:“我教你,你学,你好、好好模仿,细细品味。”
    他把人撂倒在地上。
    半晌声音低哑,说:“模仿你大爷。”
    “这他妈是老子写的。”
    那人听都懒得听,分辨也分辨不清,只一边抡拳头,一边说,对对对,是你写的,是你写给你大爷的。
    就这样打了起来。
    进了警局。
    警察问他为什么打架,他什么也说不出来,半晌说,心情不好。
    ——警察教育了他很久。
    出了警局,他攥着草稿,在酒吧街的后巷里看了又看。
    不是没联系过媒体。
    不是没试着把真话说出来过。
    只是一切都如同泥牛入海,被吞没得了无声讯。
    “这歌是我写的。”
    他皱着眉,低声喃喃。
    96
    再后来他喜欢的音乐人组建音乐工作室,他坐了一天一夜火车去应聘。
    城市是陌生的,希望是陌生的。
    但失望是相同的。
    他弹了一首歌。
    那位音乐人让他重复弹了两次,最后却语重心长地对他说:
    “你很有天赋,但路不要走窄,乐坛有一个程忻然就够了。”
    “他的风格太独特了,你模仿他,一眼就能看出来,做得再好,也只是复制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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