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你呢, 你和你皇兄的待遇天差地别, 心里真没嫉恨过他?
    萧祈楞了一下, 带出些揶揄之色,嫉妒肯定是有的,哪能免得了?恨却不至于。他身负萧江两家的血脉,骄傲自矜些也是自然的, 如今看他在丞相太尉夹袋里挣扎,同情倒是多了几分。小归, 你这是怎么了?如此关心我的家事,是怕他们容不得你么?
    楚归眨眨眼, 没解释,任由他误会。
    你多虑了,我钟情于一个男子,反倒皆大欢喜, 毕竟不用担心子嗣的问题,面上也挑不出他们的不是来,要不然,你入住子归殿这么些日子,可见过他们有丝毫反应?
    萧祈安慰着说完,见人只是微微笑了笑,正待继续分析,门外却传来赵成的提示声:王爷,今日初一,您得准备早朝了。
    楚归随即站起身告退,说是回寝殿补眠。
    人走后,萧祈面色再也没有之前的轻松写意,刚才的淡定不过是硬撑的,他是生怕自己露出异样的神色会伤了小归的心。
    此刻皱着眉,一边换着朝服,一边吩咐管家道:即日起,库房里那些静心益气的补品,每日送到子归殿,盯着人服下,也吩咐下去,继续四处打听收购,但凡对心神有益的,不计代价先弄回来再说,还有,派人与丹华派掌门投贴,就说我时有不适,请他出山诊看。
    这边交代完了,又让无名自暗卫中拨出两人派往子归殿,这次再不是盯梢了,而是出于保护,防止意外的发生。
    一切妥当,这才暂时放下心,奔了定鼎城。
    说要补眠的人,在那张巨大的玉床上翻来滚去的睡不着。
    楚归心中反复将昨夜的事情从头想过一回,到底从哪里开始动摇的,居然将真实目的暴露了大半?
    眼下看来,以后布局对付万丰宝和江淮仁,再也无需和萧祈隐瞒了,甚至还得了资讯上的助力,确实方便了许多。
    可是话说回来,坦诚一半隐瞒一半就不是欺骗了么?哄着人帮忙干掉了这两个,然后自己再去杀掉他的兄长?
    怎么想,都有些表的厉害。
    再仔细回忆一下让自己得到这些关键信息的那个人。
    蒋钦任州牧时贴身的文书,幕僚陶章。
    陶章是个极聪明又惜命的,蒋钦高升太仆寺卿,这人居然没有继续跟随,反而借了死遁。
    从他得了线索到最后找着人,就已费了近一年的功夫,又花了个把月才近了身得了机会。
    拷问前刺穴激发他全身的经脉,让他的痛感强过寻常百倍,没怎么施更多的手段,便已经吐露个干净。
    原来是因为蒋钦灭族的手段太狠,后面几年相关人等也莫名其妙的各种意外,他没料到是有漏网之鱼在进行复仇,反而疑心是蒋钦因此事在灭口,于是干脆找了个病重的由头,假死后躲了起来。
    据他的说法,某一日三皇子与时任御史大夫江淮仁突然现身蒋府,三人具体谈了什么他并不知晓,只是两位贵人走了之后,蒋钦便时常带着他微服出访,似乎在寻找什么人,不久之后,又命他前往州卫勾兑了万丰宝,撒下巨万的银钱,让对方假冒山贼做下了灭族之事。
    这人虽然不知真相,也未曾亲自出手,可也算是全程参与起了很大的作用,后期湮灭证据,弹压民怨也做了不少的手脚。结局不必说,当然是让他真正死了个透,化为臂上一条旧痕。
    回忆到此,楚归仔细捋了一回,再一次确信,元凶确实是萧祉与江淮仁没跑,连他想试着说服自己都找不到任何的破绽。酷刑之下,他不相信有人能扛着不说实话,更没有故意攀扯的必要。
    思绪纷杂的滚到了日上三竿,仍然没有丝毫的睡意,干脆起了身,又回了书房继续查看卷宗。
    到了晌午的时候,赵成将午膳也摆到了这边,时间掐的极好,几乎刚一备妥,萧祈就自门口走了进来。
    但楚归此时没工夫搭理他了,摆在面前的一碗汤水,乌漆嘛黑的看上去十分可怖,还散发着一股浓浓的酸苦气味,给他的鼻子带来了极大的冲击感。
    他朝桌对面看去,萧祈身前的菜色与他并无二致,唯有这碗追魂夺命的黑汤归他独享。
    这是什么?他抬头问。
    是些山参熟地什么的。老管家答完,异常期待的看了他一眼,似乎想要求个好评。
    萧祈已利落的宽了外袍,到了餐桌旁坐下,微微瞟了一眼,这参,用的年初北原商人送的那一根?
    得了赵成一声是,他便露出了极是满意的神色。
    楚归不知道这两人打的什么哑谜,既然是山参什么的,那就是特意为他准备的补品了,卖相再难看,那也得给面子喝上一口。
    可这一口刚到嘴里,面庞立刻扭曲了,差点就没忍住当场吐出来。
    他从没想过补品能难喝到这等地步,苦味他尚且能忍受,可这苦中带酸,酸里又夹着些腥,腥完了还散发些臭,绝了,简直没法形容,他甚至恨不能现在就丧失味觉,彻底忽略掉嘴里的那股怪味。
    硬着头皮拼死咽了下去,抗拒的眼风扫向对桌,发自灵魂疑问道:你想毒死我就直说这是人能喝的东西么?
    萧祈被这家伙的不识好歹气笑了,还没开口,一旁伺候的赵成先打了抱不平:这是七补汤啊,丹华派顶级的秘方,里面的山参有近千年了,重楼公子,您可别不识货。
    千年山参?楚归有些呲牙。土豪就是土豪,单一片至少就得价值千金,这不是补品,这纯粹就是一碗液体黄金。
    可山参或熟地炖出的汤他也曾喝过几次,绝对不是眼下这味儿。看来除了这两样,还另外放了其他珍贵却又味道不清不楚的作料。
    赵成见他仍然一脸犹疑,又添补道:王爷旧时也常用的,不光宁神,据说对习武之人的内力也大有增进之功。
    萧祈回忆了一下记忆中的滋味,下狠手用了激将法:知道我为何习武比你晚,内力却强过你吧?每天喝上两碗,再好好练上几年,保不齐柳傅都不是你对手了。
    这话确实用对了方法,两人几次或真或假的较量,楚归最大的痛脚就是内力比不过人家,导致接二连三的受制于人。
    原来这人不光有拙剑派的内力秘诀加成,还有药补的功劳辅助,难怪短短几年间,众敌环视之下,悄无声息的就练成了一身武艺。
    没办法了,再难喝也得喝下去。
    好不容易见了底,连饭也不怎么吃的下了,草草用了几口,又含了颗甜甜的蜜饯,方才止住了嘴里那股子怪味儿。
    这一番折腾后,睡意终于涌动上来,侧靠在榻上看着卷宗,居然看着看着就迷糊了,尔后就落入一方温热的怀抱,鼻尖熟悉的气味传来,让他生不出丝毫挣扎的欲望,就这样被人抱着,一路回了寝殿。
    再睁眼时,殿外的天色泛着微光,分不清是傍晚或者黎明,他依然在这个怀抱之中,只不过两人都是躺着的,这人一手环在自己的脖子下,一手搂在他的腰间,是个完全嵌合的后背拥抱杀。
    身下是羊绒软垫,几乎陷了半个身子进去,身上的锦被外还搭着毛毯,深冬时节,这样的被窝简直像天堂一般美好。
    这让他脑子里莫名闪过一句俗语,温柔乡即是英雄冢,若是一直被人这样抱着,别说腥风血雨里搏杀,他怕是连起床的勇气都没有了。
    自我斗争了许久,终于下定了决心,正准备悄悄的翻身爬起,身旁人也已醒了过来。
    萧祈收紧了怀抱,自然的在人发间落下一吻,早。
    这一声低沉而磁性,还带着些初初睡醒的慵懒,性感到要命,楚归头皮一阵发麻,积攒了许久的勇气突然又消失殆尽了。
    早上了?那我这一觉睡得够久的。他将脑袋落回人手臂上,再次舒服的合了眼。
    嗯,昨天下午抱你回来就开始睡,二更天再过来时还是没动静,估计也有用了七补汤的原因,里面的鹿茸和灵芝都有些助眠的作用,现下可睡饱了?
    听他这样一说,楚归心道这液体黄金果然不凡,他确实能明显感觉到精神健旺许多,似乎体内一些陈旧隐患也随着这香甜的一觉彻底散去。
    只是副作用也有,清晨勃发的时刻,又是这样亲密的姿态,内心的燥火几乎立刻就要燎原,瞬间就硬到了他难以启齿的地步,他不自觉向前挪了挪,生怕身后人发现了异样。
    萧祈似乎并未察觉,还以为勒得太紧让人不舒服了,松了力气,环在腰间的手也摆上肩膀,语带歉意道:
    要是还没睡好就再多睡会儿,今日我不能陪你,府里已经梳理的差不多,执金卫那边,我也想开始动手了。你乖乖在家好好调理,那两个人我都已吩咐下去,五日一报改为两日一报,纪行会盯紧的,你放心。
    楚归速速答了声好,感应到身后窸窸窣窣的,萧祈再度于他头顶落下一吻,随后起身离去。
    片刻后,他转头看向那人的背影,心中暗自唾弃自己,这种住家小娇妻送老公上班的既视感怎么冒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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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疏忽
    接下来的两天, 两人虽然已自然而然同寝了,却没机会打上什么照面。
    萧祈那边不知进度如何,又是怎样整肃执金卫的, 总之每日忙碌到深夜时分,他早已入梦的时候方才回来,朦朦胧胧中能感应到轻手轻脚摸进被窝的动静,可也就清醒了这么一瞬,又耐不住的再次睡着。
    早上醒来的时候, 随口搭上几句话, 人又匆匆忙忙的走掉了。
    当然, 他其实也没怎么得闲, 舞姬班子那边排演照例得花些时间,他那些面膜美容的妙处也终于传到了宫里, 奉旨于下次觐见时供奉。
    既是要入宫的东西, 自然不能像现在那样实用为主, 至少得好好装饰一番,包装瓶包装盒什么的,也费了好些功夫,把赵成折磨的快要得了选择恐惧症, 方才满意的点了头。
    除此之外,还有一个意外的小麻烦上门, 宗正萧衍之孙,轻宁侯府的小世子, 萧沅。
    小家伙被他上次飞上飞下的本事迷住了,就想寻个武艺高强的靠山傍在身边,回去后先在自家侍卫堆里寻摸了一回,哪哪的看不上, 这个跳的不够高,那个长的不够好看,于是见天的闹着要到安王府找人。
    侯夫人被他缠得无法,只能派人打过招呼,求了萧祈的同意,送过府来玩耍几天。
    本想着小孩子热度,离家一两天的立刻就受不了了,没想这孩子却不是个恋家的,反而像出了笼的野鸟,快活的不得了,成天叽叽喳喳围在楚归身侧,闹着要拜师学艺。
    楚归万没想到自己一时心软管了闲事,却招惹了这样的粘人精,拜师什么的,他绝对不会答应,大仇未报,他又有病在身,哪儿来的功夫教导旁人?
    可即便不论这孩子与萧祈的堂兄弟关系,就他这双肖似兜兜的杏仁眼,饱含期待的那么一望,却也让他说不出什么拒绝的话来。
    只好捡了个最基础的入门桩功,粗略与他讲过一遍,任他胡乱的站上一回。
    这一晚,萧祈终于回来的早些,与他前后脚到的还有阮纪行。
    书房里,人利索的在桌边坐下了,半趴在小几旁的楚归放下笔,将刚才随手画的思维导图折好,眼碌碌的盯着阮大阁主。
    双方已经见过多次,他也是除萧祈外最了解自己身份的人,但和前几次比较起来,这次见面,让楚归莫名有了些被审视,甚至被排斥的感觉。
    这位总爱扎着头巾的文士,连连撇了他好几眼,又安静的等了许久,见主子没有丝毫反应,只能张了口,开始简报。
    可这简报也就简明的讲了讲江淮仁与万丰宝的近日动向,然后便停了嘴,没再继续下去,眼神直直的看着楚归。
    楚归立刻明白了他的意思,这两人的消息但听无妨,其他的,就不要肖想,互惠互利的临时联盟而已,绝不代表他已接受自己入了安王府的核心阵营。
    萧祈也看明白了,本想开口催促,念头多转个弯,又怕小归对这些繁杂的朝堂中事毫无兴趣,也将询问的目光转向了小几旁的那位。
    楚归自觉的很,当下表态道:其他的与我无关,我就不在此旁听了,只是,阮阁主,这二位在朝中的动向清清楚楚,私底下呢?近几日可有什么异常?比如万丰宝,他家中就没有爆出什么强贼刺客闯入的新闻?
    阮纪行果断答了:没听说。他才在上都立府不久,咱们的人还没能安插进去,只能先收集些半真半假的流言蜚语,再多给我些时日,很快就有机会的。
    想了想,又接了一句:要说八卦的话,昨儿倒有一个,万丰宝看上了春草堂的头牌小倌白芷,说是今日要凑齐三千金将人赎买了,众人这才知道这位新上任的车马大总管,居然是个好南风的,日后,怕是不少人要走这个路子,进献美人以求达成目的。
    白芷?人已经接进府了?楚归有些猝不及防,立刻反问道。
    他当时在万府听那两个巡卫嚼舌,其实已隐隐约约有些预感,还曾闪过念头,要前往知会白芷一声,可回来这两天东忙西忙的一时忽略了,万没想那万丰宝急色成这样,刚一得了消息,就立刻想要把双胞胎凑齐。
    阮纪行:尚不清楚,这才入夜不久,如果他真如传言所说今日前往赎买,那此刻就该在春草堂里了。
    想起那晚听到的动静,这人虐待床伴的暴行,还有那两个巡卫话里话外的意思,楚归心中涌起些不忍之情。
    他和白芷虽然算不得什么深交,可好歹人家对他一直抱有善意,也曾尽心尽力教导他风月手段,对重楼这个壳子挂着教习之名来着,眼睁睁的见人羊入虎口,确实有些过意不去。
    转头望向萧祈,眼神中已带了几分求肯,王爷,可否帮忙将白芷赎买了?他与我有些教导之情,便当我还了这个人情吧。
    些许小事而已,难得小归开口求他,萧祈自然应允,好,这就派人前去,我这花名用在此处倒也妥帖,不会有人生疑的。
    楚归算是放了心,没再多说什么,先行退了出去。
    萧祈召了赵成入内,让他准备好银钱,接着又派人去了春草堂,转回头来,便见阮纪行一脸的忧色,两人半是主宾半是师徒的关系,说话自然没什么忌讳,直抒胸臆道:
    纪行,我已决意与小归携手此生,心中再容不下旁人,若不是我两人身份所限,定会明媒正婚昭告天下,所以,哪怕他此后始终没有名分,在我这里,你尽可以将他视作同等,甚至视为一人也可,凡事没什么不能说的,端看他愿不愿听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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