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里总共就没多少人。
    能用的人力更是不多。
    要想在短时间内挖出一个能躲避的洞穴,就必须是齐聚所有能团聚之力。
    吴川和还能跑动的人去搜寻散落在四处的村民。
    林明晰和南正奇则是在当地人的指点下,找到了一个地势相对避风,且宽阔之地当作挖掘点。
    能找来的工具都找来了。
    实在是没工具的,索性就冒着风雪用木棍刨土。
    用双手和所有能用来铲土的东西,将挖出来的泥土运走。
    挖出来的洞穴除了要能避风。
    还必须坚实。
    否则若是洞穴塌了,在里头的人就真是死都找不到地方可逃。
    林明晰在村民和南正奇的建议下,不断修缮方法,想尽了能想的法子,用尽了能用来加固的东西,甚至连他们带来的三辆马车都全拆了。
    拆卸下来的木板,全都用在了洞穴的加固上。
    洞穴在一点一点的加深。
    他们的毡房中暂时收留的人数,一日接着一日的增多。
    荒原上人和牲畜的尸体,每一夜都多过前日。
    苍天的残忍无情在这片天地中无声蔓延。
    主动前来帮忙的人,也在逐渐变多。
    十几日后,外边的救援尚未等到。
    一个足以容纳几十人的洞穴终于落成。
    说是房屋,哪怕是暂住的,其实也很勉强。
    为了能躲避地面的寒冷,整体洞穴从地面蜿蜒下去的深度是够了,但是宽度却来不及。
    小孩儿进去还好。
    进去的若是个成年人,就只能是弯着腰低着头,用接近匍匐前进的姿势往前,才能勉强在洞穴中委身。
    尽管如此,还是远比在地面上暖和很多。
    哪怕是被迫蜷缩着手脚躲在地下,也终于让人有了不会被冻死的踏实感。
    失去了毡房得以在洞穴中躲避严寒的村民们激动得不能自己。
    林明晰仔细回想着苏沅曾经跟自己说过的典故,谨慎的命人尽可能的在洞穴上方将出口拓宽,还多打了多个能通风的口子。
    林明晰皱着眉检查着洞穴中的一切,返回地面后,又亲自带着人在另一个相隔不远的地方继续挖洞。
    洞穴中住进人的第一晚,为了让村民放心,林明晰是跟着村民一起住进去的。
    他眼都不敢闭的在靠近洞口的位置守了一整夜,生怕出半点岔子。
    听到洞口有声响的时候,甚至不自觉的从地上弹起。
    吴川拿着个散发着微弱火光的火折子站在不远处,意味不明的看着明显瘦了一大圈的林明晰,无声叹气。
    “为何不生火?”
    洞穴中温度比起地面自是强了不少。
    可虽没了寒风,却依旧冰冷。
    人们在这里头蜷缩着四肢,挤作一团,一半是空间所限不得不如此。
    另一半,则是因为太冷了没法子。
    只能靠缩在一起抱团取暖。
    看清来人是吴川,林明晰不动声色的松了一口气,疲惫的闭着眼说:“洞穴中空气有限,不能生火,否则容易出事情。”
    吴川不太清楚这个,茫然的眨了眨眼。
    “出什么事情?”
    林明晰愣了一下,眼底闪现出点点不易察觉的笑。
    他说:“我听人说的,在空气不流通的地方生火,会让人感觉窒息,严重的情况下甚至会死人。”
    “我也不知是什么原理,但是她既然说了,按她说的做总是不会错的。”
    吴川跟林明晰关系算不得多好。
    准确的说,吴川虽然跟着他们一起,看似是一路人。
    但是跟谁的关系都不咋地。
    他好像谁都信不过。
    对谁都是一副冷脸。
    但是此时听见林明晰的话,他却露出了戏谑的笑。
    他低低的吹了个口哨,意味不明道:“谁告诉你的?”
    林明晰瞥了他一眼。
    “我为什么告诉你?”
    吴川嘿了一声,满不在意的走过来在林明晰的身边坐下,张嘴就说:“你不说我也能猜到,是你那小媳妇儿跟你说的吧?”
    林明晰笑笑不接话。
    吴川见了有些牙酸。
    “除了你那小媳妇儿的话能让你这么乐呵,我也想不到还有谁了。”
    林明晰这人看似好相处。
    实则性情清冷。
    除了苏沅,谁也不能让他露出如此柔和的神情。
    吴川说着像是有些好奇,不解道:“不过说真的,你那媳妇儿年纪不大,怎么好像什么都懂一些?”
    吴川和苏沅动过手,吃过亏。
    他跟苏沅会面时间不长。
    接触也不多。
    但是不管是在口舌上吃的亏,还是一时不慎挨的那顿打。
    都足以让吴川对苏沅印象深刻。
    吴川心有余悸的摸了摸自己的脖子,悻悻道:“她怎么什么都会?”
    林明晰不知为何停顿了一瞬,下一秒却是难掩得意的笑出了声。
    “她是我夫人,自然什么都会。”
    吴川一言难尽的在黑暗中翻了个白眼,没好气道:“她那么厉害,你就不怕她以后打你?”
    林明晰不以为意的摆摆手,满不在乎:“打便打了,自己家的,还能怎么着?”
    吴川没心上人。
    也没动过情。
    他不太能理解林明晰这种甘之如饴的乐趣,听到这话时,却还是忍不住露出了笑。
    他半闭着眼说:“其实这次多亏了她。”
    若不是苏沅送来的那几车东西撑着。
    只怕是洞穴尚未挖出,死的人会更多。
    吴川想着想着不解的啧了一声,好奇道:“不过好好的,她怎么会想到往这里送东西的?”
    苏沅托人送来的东西到时,怀北还没下雪呢。
    马车到了两日,暴雪才降。
    苏沅还会未卜先知不成?
    林明晰眼底光暗了暗,苦笑道:“不久前我在信中跟她说会在此处暂留。”
    苏沅估计是知道怀北之地不好过,生怕林明晰吃了苦头,这才特特让人将东西送了过来。
    可谁知……
    林明晰压下眼底不明显的担心,抿紧了唇不言语。
    吴川没察觉到他的变化,自顾自的唏嘘了片刻,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惊疑道:“那她岂不是可能已经知道这里的事儿了?”
    送东西的商队是在雪灾的前两日走的。
    脚程再快,也出不了怀北的地界。
    这里发生的事儿,自然也能知晓。
    商队的人送完了东西,是要去给苏沅复命的。
    这样一来……
    领会到吴川的未尽之言,林明晰闭上眼苦涩的笑了一下。
    “我正担心这个呢。”
    暴雪不断。
    道路封尽。
    茫茫荒原之上,人和马匹都寸步难行。
    他们跟外界已经断了联络很久了。
    出去求援的钱奇安也始终未回。
    这种情况下,外界的人骤然得知这里发生的事情,难免会生出不详猜想。
    林明晰不想让苏沅知道,生怕她担心。
    可往往事实就是,他怕什么,来的就是什么。
    怀北风雪肆掠。
    浣纱城中却是月朗星高,秋风正好。
    苏沅正在院子里听冬青说怎么采摘桂花酿酒,门房前来传话,说是去怀北的商队来人了,还给苏沅带了回信。
    苏沅难掩兴奋的把人叫了进来,片刻后却突然煞白了脸。
    她难以置信的抓着那人的手,一字一顿地说:“你说什么?”
    那人是个常年在外跑商的,见的多知道的也多。
    见苏沅脸色不佳,也没多想,只是叹气。
    “我们刚走两日,怀北就下了百年不遇的暴雪,听说积雪能将马腿淹翻,劳力再好的马,进了雪地不出三日就会被冻死。”
    “路都被封死了,外边的人进不去,里边的人不知是死是活,小人离开怀北前,当地的官府正在组织救灾,可雪实在是太大了,人畜都寸步难行,如何进得去?”
    “这样大的雪,当地的牧民们又是住的毡房,没个避风躲寒之处,又缺衣少食的,不知要冻死多少人……”
    那人还在喋喋不休的说。
    苏沅却一个字也听不清了。
    在一旁的冬青见她脸色实在难看。
    赶紧给了那人一个小荷包当作打赏,示意那人走了后,才紧张的握住了苏沅冰冷得惊人的手。
    “公子,您这是怎么了?”
    苏沅抓住救命浮木似的握紧冬青的手,呐呐道:“刚刚那人说怀北怎么了?”
    “怀北怎么了?”
    冬青从未见过苏沅这般脸色。
    心里咯噔一下,竭力放缓了声调说:“怀北天灾,暴雪……”
    苏沅终于听清了冬青的话,面色如纸的松开了冬青的手,颓然的跌坐在椅子上。
    怀北是什么地方。
    苏沅是知道的。
    正是因为知道,她才会让人送东西过去。
    可那点儿东西怎能抵御天灾?
    林明晰他们被困在怀北腹地深处,据说是雪灾最为严重的区域。
    这么久了,他们是怎么熬的?
    外边的人始终进不去,里边的人怎么办?
    苏沅越想越是心慌,最后几乎是控制不住的浑身发抖。
    冬青无措的扶住了她,正想说什么的时候,苏沅咬牙道:“去把来福和庄卫还有杨悠全都叫过来,现在就去。”
    冬青忍着慌乱连声说是,半点不敢耽搁急匆匆的去了。
    苏沅通红着眼死死捏住了衣角,无声默念。
    “林明晰,你一定要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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