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晚,林家其余人不曾露面。
    林传读和林慧娘前后忙碌,身影足迹遍布整个村子,终于将次日丧事的流程敲定。
    等他们到家的时候,天边已经泛起了鱼肚白。
    死者归家是讲究时辰的。
    需得是早晨天不亮的时候。
    否则天光大现,伤体动魄。
    用老话来说,就是天光太灼,容易伤着死者魂魄,让死去的人无法进入轮回往生。
    林传读和林慧娘之前还担心衙门里的人不晓得民间规矩。
    送江大山回来的时辰不对。
    坏了规矩。
    故而不等进家门就去了村口,眼都不敢闭的盯着看着。
    所幸衙门里的人是晓事儿的。
    不等天色亮,就用一辆马车,摇摇晃晃的将江大山送了回来。
    也许是考虑到江大山死前仪容不佳的缘故,还特意请了仵作整理了一番。
    棺材的周围也围着一层难得的坚冰。
    低温之下,江大山虽死去多日,可眉眼间依旧栩栩如生。
    仿佛只是安睡,并非亡故。
    林传读见了鼻尖一酸,却还是打起精神来,和林明晰一起,与送人的衙役们致谢。
    衙役们事先就见识过南歌离主仆对林家人的照顾,此时也不拿大,帮着把棺材抬着进了准备用来停灵的院子,才擦着汗说:“这棺材是南先生出资置办的,先生说死者为大,万事皆有定论,让诸位不必过分伤怀。”
    说着其中一个衙役掏出了一封信递给林明晰,说:“来之前南先生吩咐小的,将这封信交给林老爷,让林老爷阅过回再回话。”
    林明晰嘴里道了一声多谢,接过信快速看了一眼,捏着信纸的指尖微微一紧,眼底转瞬多了一抹异样。
    他将信收好,沉声说:“先生之意我已知晓,望大人回去后向先生答话,就说我等家中琐事毕了,就立即去拜访。”
    衙役不过是个跑腿顶黑锅的。
    林明晰如此客气,一时间也有些遮不住的讪讪。
    他说:“林老爷客气了,这都是我应该做的。”
    再三致谢送走了衙役,村里张望了许久的村民也陆陆续续的来了。
    不入祖坟,就要择选墓地。
    有懂行的老先生带着林传读进了山。
    林慧娘在后厨带着几个擅厨艺的婶子大娘做饭。
    苏沅则是不太熟练的在外边张罗着,招呼前来帮忙的乡亲。
    唯一算得上与江大山带亲的林明晰一身带孝,板板正正的跪在江大山的棺木前烧纸。
    也免得棺前无人。
    实在凄凉。
    旁人家中有人去世,孝子贤孙能满满当当的跪好几排,前前后后有的是人替,总不至于让人太累着。
    可江大山身前不似这般。
    他亲生的两个闺女被老太太带着回了娘家,此时不归。
    除此外又无子侄亲眷。
    棺前唯一跪着的一个,就是林明晰。
    丧事起办就是三日。
    也就是说,林明晰起码要这么不眠不休的跪三日。
    可这刚刚过去了一日,林明晰的脸色就比之前难看了许多,疲惫苍白就罢了,额角甚至还带着不明显的冷汗。
    苏沅看得心里着急,等周围没什么人了,索性一撩裙摆,咣一下就跪在了林明晰的身旁。
    旁边骤然多了个人,林明晰微微一顿,侧脸看清是苏沅后无声皱眉。
    “你不去休息,在这儿做甚?”
    此时夜已深了。
    白日里忙里忙外的人们纷纷回家休息。
    只留下了守灵的林明晰。
    苏沅将藏了半天的馒头塞到他的手里,没好气道:“我去休息,眼看着你明儿个就变成瘸子?”
    这么没日没夜的跪上三日。
    就算是身子骨极强壮的也不见得能受的住。
    更何况林明晰这小身板本来就不咋地。
    林明晰握着个馒头哑然失笑。
    “哪儿就至于?我没事儿。”
    苏沅白了他一眼,无奈地说:“既是要有人守着,是我是你又有什么区别?小姑父是个宅心仁厚的,想来是不会与我们计较这种小事儿的。”
    “白日里有那些老规矩盯着,我不可替你跪,到了夜间无人,我在这儿顶着,你去歇会儿。”
    林明晰的确是累极了。
    可他却更不愿让苏沅替自己受累。
    他说:“这里夜风晚凉,你更受不住,你……”
    “得了得了,别掰掰,让你去休息就赶紧去!”
    苏沅不耐的瞪了他一眼,语气不善:“还是说,你也觉得,灵前不可跪女子,怕我往这儿一跪坏了老祖宗的规矩?”
    苏沅早就想替林明晰跪会儿的。
    可她刚刚冒出这个念头,就被村民拦住了。
    想到村民说的老祖宗规矩,苏沅这会儿还想磨牙。
    凭什么女子就不可跪于灵前了?
    女的就不是人了?
    林明晰混沌的脑子敏锐的捕捉到了苏沅的不可说的忿忿,愣了一下好笑道:“我怎会那般想?”
    苏沅瞪眼。
    “不是那么想的就赶紧滚。”
    “我瞅着你就烦。”
    苏沅赶人的意思太明确。
    林明晰无奈之下,只能是给苏沅找来了厚实些的衣裳披着,也没走远,就在门口的椅子上闭眼眯了一会儿。
    林慧娘和林传读忙活了一日,脚跟终于落了地。
    想到在灵堂跪了一日的林明晰,不放心的过来看到的就是这一幕。
    林明晰难掩疲倦的在椅子上睡着了。
    苏沅腰板笔直的跪在灵前,手里慢悠悠的往火盆里扔纸钱。
    纸钱燃出的火光映亮了大半个屋子。
    也照在苏沅带着莫名悲切的脸上。
    林传读和林慧娘对视一眼,说不出是欣慰还是复杂的叹了一口气,没惊扰到任何人,无声离去。
    林明晰合眼眯了不到两个时辰,就起身将苏沅换下了。
    苏沅去屋子里囫囵睡了一会儿,听见外边的动静就跑出来帮忙。
    三日停灵。
    苏沅和林明晰换着跪晚上。
    林明晰固守白日,整个人都瘦了一圈后。
    终于到了第三日可起棺的时候。
    丧铛响。
    停灵止。
    棺木可起。
    在老先生的悲吟下,几个身强力壮的汉子上前,齐心协力的将停放在院子中的棺木抬了起来。
    孝子林明晰捧着魂幡走在前头,林传读紧随在后。
    送葬的队伍慢慢的朝着山里前去。
    白幡飘洒。
    纸钱翻飞。
    山中呼啸而出冰冷的山风。
    空而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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