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沅心急的张了张嘴,话未出口,就听到林明晰说:“孩儿知晓行事激烈了些,方式或许错了,但是……”
    “若再给我一次选择的机会,我还是会那么做。”
    无论给多少次机会,林明晰都不会眼睁睁的看着爹娘被所谓的家人折辱逼迫。
    但凡给出一线反驳之机,他都绝不会轻易放过。
    他不在乎旁人如何看待自己。
    也不在意那些家人是否伤心。
    他懊悔的,只是自己行事不够缜密,到底是让林传读看出了端倪。
    林明晰的未尽之言明明白白的写在了脸上。
    毫不掩饰。
    也不在意被人看出。
    林传读猛然一怔,再回神时,语调添了几分说不出的微颤。
    “你当真不觉有错?”
    林明晰微微垂首,不再言语。
    场面一时僵持了下来。
    苏沅怕林传读大怒之下让林明晰一直跪着,赶紧硬着头皮说:“林叔,林明晰他只是一时犯浑嘴硬罢了,您别动怒,我这就跟他好生讲道理,您……”
    “我错的是行事疏忽,并非起意。”
    被林明晰打断了求情,苏沅扭头冲着林明晰暗暗咬牙。
    这鬼迷心窍的小崽子,怎么还好赖不分呢!
    她在这儿求情呢,看不见啊!!!
    林明晰对苏沅不断的眼神示意视而不见,少年脊背依旧笔直。
    宛若折不弯的傲骨。
    百碎仍坚。
    林传读看着这样的林明晰,瞳孔震颤,沉默良久后,却是无声苦笑。
    他说:“那你可知,我为何动怒?”
    林明晰抿了抿唇不吭声。
    苏沅也默默的闭上了嘴。
    对林传读十几年不变的愚孝,她是真的没什么好说的。
    似乎是看出了林明晰的沉默为何,林传读无奈叹气。
    “你真以为,我就什么都不知道吗?”
    林传读能在十几岁的年纪就与人在外,天南地北的跑商过活。
    除了本事外,更多的,则是本身的通透。
    那些为了利益下三滥不入流的招数算计,他也不知看了多少在眼里。
    他不曾与林家人互相算计计较,并非是不懂,也不是不会。
    只是不愿。
    他始终觉得,关上门就是一家人。
    那些用作算计外人的手段若是用在了自家人身上,那就是将自己也染成了那般不堪之人。
    他苦苦隐忍着不愿说不愿做。
    却不曾想,林明晰最后会做了他不愿之事。
    林传读长叹一声,低低地说:“我怒的,并非是你擅作主张提起当年之事,也不是责怪你维护家人之心,让我生气的,是你竟将算计的手段,用在家人身上。”
    他定定的看着林明晰,一字一顿。
    “我送你去学堂启蒙,让你阅书无数,为的是让你明其理,晓其意,在书中自懂人之正直,通身之傲骨,而不是让你为任何人,任何手段去钻营,去算计。”
    林明晰今日能为让二房不吃亏,小施筹谋算计。
    来日焉知他不会为了更大的利益去算计旁人?
    心思谋略多了,手段算计频繁。
    假以时日,慢慢的就会失了本有的赤子之心。
    林传读永远都不不希望,林明晰会有朝一日变成那样。
    今日之事,与其说是怒,不如说是对林明晰的失望。
    他希望林明晰永远都是一个不知晦暗的明媚少年,并愿意为之付出天大的努力。
    他看着沉默不言的林明晰,轻轻地说:“明晰,我希望你能记住,世上阴暗之事无数,不可说的苦楚,也千万难以计明。”
    “可不管眼前之黑究竟几何,总要有人,始终维持清醒,眼底清明,秉持着自己的一身傲骨,伏枥前行。”
    “出众于人并非天大之难事,最难的,是在逆境中依旧维持本心,你年纪尚轻,日后会慢慢明白的。”
    说完林传读像是累了,笑笑就让苏沅和林明晰回去休息。
    林明晰跪了太久,站起来的时候身形狠狠晃了晃。
    如果不是苏沅眼疾手快的及时扶住,只怕当场就要摔个大马趴。
    苏沅扶着林明晰出了房门,两人沉默了一路。
    到了门口的时候,苏沅没忍住叫住了林明晰。
    “林叔这么说,你生气吗?”
    林明晰靠在门板上偏头看苏沅,神色平淡。
    “你气吗?”
    林传读能看出此事是林明晰主导,又怎会不知,其中少不了苏沅的推波助澜?
    今日之景,少了他们谁只怕都不行。
    林传读的话,看似是说给林明晰听的,却也是对苏沅的提点。
    苏沅披了一张乖巧的皮。
    可内里顽劣,打心眼里不将世俗规矩当回事儿。
    行事间看似稳重,实则不少剑走偏锋的激烈突进。
    过刚易折。
    过烈易伤。
    这样的性子,其实不见得是太好的事儿。
    林传读看得分明,平日不说,不代表不担心。
    今日开了口,算是将两个人都说了进去。
    苏沅尴尬的摸了摸鼻子,小声说:“我不气啊。”
    她是真的不气。
    活了上下两辈子,虽年纪陡长了一大把,但是一直都是野蛮生长的苏沅,还从未被人这般细细的教导过什么。
    这种被长辈关怀,教导的感觉,对苏沅而言陌生又猝不及防。
    她难得的有些不知所措。
    同时也忍不住在心里回想,自己是不是真的有什么地方太偏激了。
    以至于林传读会这般忧心。
    苏沅的小心思写在了脸上,林明晰见了却有些好笑。
    他低声说:“那你觉得,自己可曾错了?”
    苏沅想也不想的摇头。
    “那当然不。”
    或许林传读行事温和,难以赞同她的方式。
    但是在苏沅看来,只要能维护自己想维护的人,能在有限的条件下达成自己的目的。
    纵然用些手段,也算不得错。
    林明晰定定的与她对视,片刻后无声轻笑。
    “巧了,我也不觉。”
    他像是有些感慨,微微仰头看着天上的星子,轻得几乎听不清地说:“很小的时候,夫子就与我说过无数圣人之言,我当时虽不解其意,却是打心眼里不明白为何如此。”
    “若世人真像佛曰那般,为救琼鸽之命,甘愿以身饲鹰,那世上岂不人人皆可为圣?圣人又有什么可稀奇的呢?”
    再后来,慢慢的明白了圣人之诲是在何意,林明晰心里就更加难以认同了。
    他大约生来就不是非圣人之格。
    故而难看家人受苦,也难忍旁人之欺。
    若有人来欺,他也难以做到以德报怨,宽宏大度。
    所以林传读说的他都懂,也都明白。
    只是……
    若再有下次,他还是会这么做就是了。
    他微微闭眼,轻声而笑。
    “世间神佛无数,圣人之眷依言犹在耳,只可惜,我大约是听不得了。”
    以德报怨。
    那何以报德?
    他不主动去算计别人就罢。
    可若是有人来犯,无论是谁。
    他大约都是不能忍的。
    也没法忍。
    他林明晰,生来就是这般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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