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光棍一点就透”,在情报领域尤其如此。相比个人的武勇气力这个行业更看重头脑,哪怕是同袍之间也是话说三分,其他都靠自己领悟。
    哈里斯的态度代表了答案,一如宁立言所想,不管白鲸的“预言家”递交了何等惊世骇俗的分析,对于日本坐大之后对亚洲局势影响的成破利害分析得如何透彻,大英帝国还是选择了日本放弃了南京。
    看上去这有点匪夷所思,但是想明白了也不奇怪。归根到底底气来源于自身,只有自己强大才能获得尊重以及友谊。英国在亚洲的控制力大不如前,其信奉的“离岸平衡手”政策已经宣告破产,不管嘴上多硬心里也如明镜,要想维持英国在亚洲利益只能选择强人为友。
    南京政府不管政治、军事还是经济都不能和日本抗衡,英国也拿不出当年扶植日本的财富来扶持中国。退一步讲即便有这个能力,他们也不会选择这么个阿斗来扶。牺牲南京结好日本,也就是情理中事。
    固然这样的举动会让英镑受到损失,但是比起在亚洲的整体利益而言,这点损失还算值得,至少也是两害相权取其轻。日本年初的兵变也让英国受到震撼,那些基层丘八为了自身利益差点翻天。如今虽然把兵变压下去,可是国内的矛盾并没化解,环境依旧躁动不安令人恐惧。
    对英国人来说,南京政府是否存在无关紧要,自己在华利益尽可能保全才是根本。如果日本政府的经济战略成功,可以兵不血刃拿到自己想要的,也就不会执意动武,英国的损失也最小。因此他们一方面和南京政府保持友好,另一方面悄无声息地把这帮人卖个干净。
    哈里斯之所以要宁立言来共进午餐目的显然就是这个,这些事不会以手令形式下发也不会留有文字,但是聪明人自然能明白,英国政府的命令就是保住储备券,不许它崩盘。
    这句话还有个暗藏的意思,就是白鲸那帮人对冀东银行的图谋必须予以破坏。之前哈里斯其实也支持把冀东当猪杀,甚至自己也参了一股。可是兵变爆发之后,他的心思也变了。毕竟是在政府当差的人,和那些情报贩子不一样。他固然想要发财,但更需要完成上级差事保住亚洲局势。
    这个命令就是让宁立言放弃自己即将到手的大笔钱财,甚至还要自己破财维持储备券地位,说起来放到谁头上也不会对这种命令满意。可是既然加入了军情五处,这种委屈就必须承受,这也是之前乔雪坚决阻止宁立言加入的重要原因。
    不过哈里斯也知道宁立言的脾气,一味压制很可能适得其反。上面的人可以随便下命令只要求执行不考虑其他,作为具体的负责人就得考虑方式方法,因此态度很是和蔼。
    “帝国的官僚有自己的想法,我们不必考虑,也无从遵奉。咱们只要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对帝国最好的回报。对于我们来说,最重要的还是维持秩序。如果有人对秩序造成破坏,我们就出手解决他,这就是我们的天职。”
    宁立言一笑:“我记得刚受训的时候你就对我说过,新手往往执着于条例和职责,老手则善于变通与交易。杀人这种事最容易不过,随便找个人就能干,如何显得出咱们的手段?”
    “回答正确!”哈里斯点点头:“租界的繁荣来自于秩序,秩序的精髓在于平衡,我们的工作就是保证平衡不被打破。作为从业者我们都知道这项工作并不轻松,往往需要付出高额的代价才能完成。很多时候我们不得不牺牲自己的朋友、亲人却又无可奈何,因为这就是工作。如果可以牺牲一个狂徒维持平衡,自然是最好不过。”
    “既然您支持我的看法,我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到时候别忘了帮我写报告。”
    “我可什么都没说。不过考虑到这份美味的午餐,报告方面我倒是愿意效劳。另外我还得提醒你一点,小心自己的背后。即便是全副武装的骑士,也可能被持草叉的民夫偷袭,千万不要在阴沟里翻船。”
    “这名农夫的一举一动都在我计划之中,他没有任何成功可能。”
    哈里斯打量着宁立言:“农夫的暗算在你计划之中,那这场乱子也和你有关?”
    宁立言面不改色,指了指面前的残羹剩菜:“你吃饱没有?要是没吃饱就言语一声,我让厨房再做点。这还有点酒,咱们干了它!”
    银行内。
    金鸿飞躲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半天没出门,银行所有人注意力都在解决可能的挤兑危机上,没人顾得上他,就连午饭也没给他送,他倒是也乐得清静。说实话就算是龙肝凤髓他现在也没心情吃,心情既懊恼又沮丧,唉声叹气不住用手敲头,若是有人这时候进来,不用审问就能断定金鸿飞心里有鬼。
    按说他揽下的找内鬼工作同样关键,理应得到重视,可实际上并没多少人在意。除了送来一堆银行工作人员资料外,就没有其他协助。
    池墨轩倒是假惺惺地表示金鸿飞勇挑重任待遇一如宁立言,需要什么尽管开口自己一定全力配合,但是金鸿飞心里有数,银行这帮人没几个希望真的找出所谓内鬼。
    大家都不是傻子,知道这个内鬼肯定出在高层。私下里怀疑某个人没问题,一旦真拿出真凭实据证明,那就是一场山崩海啸的大乱。外人倒是希望趁机杀进来抢位置,可是对于银行内部来说,这就是丢人现眼。更别提一旦追究连带责任,池墨轩自己的位子也不稳牢。
    之所以金鸿飞请缨就得到批准,实际就是看中他外行人的身份。这件事最好的结果就是稀里糊涂过去,千万不要查出个答案。
    处置结果注定糊涂,侦察过程就必须严肃。池墨轩肯定会装模作样演戏,闹得声势极大,这样他才能推卸责任。按说金鸿飞自己抢了这份差事,又知道大家都不希望查出什么心里应该轻松。可是他半点也轻松不起来,反倒是越来越提心吊胆。
    刚才在开会的时候自己已经和宁立言撕破脸,之前靠贿赂陈梦寒缓和的关系,又退回到原点。作为商人,金鸿飞并不希望如此,可是有甘粕和里见甫那两个催命鬼,他也是身不由己。现在和宁立言只能对立下去,没有回头路可走。
    他很清楚宁立言不是个能饶人的主,自己今天跳出来指责,肯定会被记仇。这是个连日本人都敢杀的主,未必就不敢杀自己。一想到之前宁立言组织本地帮会和日本青帮火并的情景以及白逾桓、胡恩溥的死,金鸿飞就忍不住打冷颤,总怕自己也步这些人后尘。
    都怪甘粕正彦!金鸿飞最恨的不是于鲲鹏而是甘粕和里见甫,如果不是他们逼迫自己向宁立言施加暗算,自己何至于落到这步?大家一起做生意发财多好,搞到现在这样对谁有好处?
    既然撕破脸就只能走到底,惟一的机会就是借查内鬼的消息把宁立言钉死。哪怕不能要了他的脑袋起码也要让日本人对他产生怀疑,这样他才不敢在近期对自己不利。
    这事说来容易做起来难,于鲲鹏那个蠢驴做事太荒唐,居然把这么重要的消息给登了出去。如果单纯陷害宁立言肯定有一堆人愿意帮忙,这回事情太大已经关系到银行的死活以及经济战略能否顺利实施,那些人就不会来趟浑水,自己怕是找不到帮手。
    再说这终究不是说评书,随便找个什么东西交到上面就能让人满门抄斩。没有过硬的证据,肯定放不到宁立言。在池墨轩面前说了大话,可是到上手的时候金鸿飞也得承认外行就是外行。以自己这两下子最多就是保证不露馅,要想指鹿为马放倒宁立言却是痴心妄想。
    他能想到的主意就是屈打成招,让于鲲鹏设法攀咬宁立言,再把于鲲鹏弄死来个死无对证。这方面的工作他没法下手,只能委托日本青帮。可是一上午过去连个消息都没送回来,让他心里一个劲地敲小鼓,担心事情有变。
    天津的电话线路都归电话公司掌控,金鸿飞也不敢冒险在这和甘粕联系,眼睛盯着话机不知道该打给谁。过了好一阵子,他才忽然开窍,拿起话机要通了佐藤株式会社的电话。
    “佐藤先生么?我是金鸿飞有一件事需要和您商量。”电话一端的金鸿飞用一口不算太流利的日语说道。电话公司接线员文化水平都不高,撑死会说两句英文,日文根本不懂。就算有人监听,也不知道他说的是什么。
    金鸿飞在心里暗暗感谢自己那个日本小老婆,要不是她自己还学不会这本事,现在就要抓瞎。佐藤也是冀东储备银行名义股东之一,这事理应知情。他是职业特工和自己这个二把刀不一样,而且他的主子和宁立言有夺妻之恨,这件事找他肯定没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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