储蓄工作进展顺利,观看的人群的情绪也越发亢奋。虽说内藤表示这笔当总顾问的填坑钱由他来出,也是要借这个机会把钱洗白顺带绝了土肥原等人的念想,可是宁立言终归不能真的一分钱不掏,用内藤的钱成全自己的事。他也在冀东银行存了二百两黄金,折合银元将近两万,算是给了冀东面子。
    负责储蓄的贵宾并不都是存黄金。毕竟太平古董乱世金,本地有钱人消息灵便,虽然眼下看上去风平浪静,可是总有人闻到些不同寻常的滋味,黄金还是留在自己手里才放心。因此柳条箱里多一半还是银元。
    这些银元的实际价值赶不上内藤、宁立言所存的黄金,不过成千上万银元堆在那也是白花花的一片,从视觉效果上比金条更有感染力。再说外面这些老百姓也知道自己的财力如何,就凭自己那点钱黄金再好也得不到,这些银元才是自己实打实的好处。
    物以稀为贵,如今市面上银元越来越少,银子的购买力便有所提高。虽然美国政府已经开始下调银价,但是在华北地区银元的购买力依旧超过法币。人们喜欢银元,也想要保存银元,一旦局势有变南京政府的票子能不能花还在两可,银元才能保住身家。
    原本还有人担心冀东银行空有其名,万一到时候拿不出银元自己的钞票就打了水漂,现在看到大笔的银币,心也就放回肚子里。
    随着贵宾储蓄结束,普通百姓也开始放号。兴奋的人们拼命向前挤,可是把门的认号不认人,想要夹塞或是硬闯都办不到。再加上本地大名鼎鼎的宁三爷在此,也确实没人敢闯这个空门。
    人们抓耳挠腮地在外面等,一手握着号牌另一手紧握着怀里为数不多的钞票。明明秋风肃杀,额头上却已满是汗珠,手里的法币被揉搓成一团,心里反复算账:这一次自己能赚多少?后几个月全家的嚼谷儿,能不能靠这钱换钱的法子挣回来?
    金鸿飞看着人群,脸上露出得意之色。随着人群移动,成捆的储备券变成了皱皱巴巴的法币,等于是用废纸换了真金白银。河北乡下的老农,山林里的土匪都不会嫌弃这些法币卖相差。把这些票子给她们,就能换到粮食、棉花、布匹,也能让那些桀骜不驯的匪徒臣服于日军。
    日本人眼睛不瞎,办成这件大事是谁的功劳他们心里有数。固然这家银行名义上的负责人是池墨轩,他们不会不知道自己这个金融专家才是真正功臣。
    反正已经落水,就落得彻底一些。让日本人知道自己的本事,将来给自己来个体面的安置。再说这么大笔的钱财过手,一进一出盈利非同小可,自己若不能趁机发上一笔财岂不是白活?王竹森那老东西说到底还是福薄命浅,没等到享受就被人结果了,他的那份好处自己该想法弄到手……
    就在金鸿飞志得意满的时候,忽然觉得从背后吹来一股阴风,吹得他汗毛倒竖,机灵灵打了个冷颤。虽然秋天风寒,可是银行里热得像火炉,这股风自然不是正常现象。完全是多年来在生意场打滚磨练出的一种本能,阴风起必有人对自己心怀不善。
    顺着方向看去,只见池墨轩正满面笑容地和杨敏交谈。难道是他?金鸿飞想了想,随后自己就打消这个念头。
    这个书生只会舞文弄墨逢迎拍马,对经济一窍不通,银行今后想要运营处处全靠自己,保护自己还来不及怎么会心生恶念。再说这个老色鬼看到女人就走不动路,有自己干活正是求之不得不会对自己不利。
    难道是……刺客?
    想到王竹森不免就想到那场行刺,金鸿飞的心也陡然一紧。传说中来无影去无踪的刺客到现在还没线索,难道是自己为日本人效力太过,被他盯上了?这个刺客就藏在人群里?
    他紧张地四下看去,贵宾们三三两两的聊天交谈,每个人脸上都带着笑。只是在金鸿飞看来,这些笑容都充满了虚伪,好像三流匠人制作的劣质面具。每张面具后都可能隐藏着一副狰狞面孔,青面獠牙吃人不吐骨头。他们未必是刺客,可是手上的血比刺客只多不少,谁都有可能害自己一无所有丢掉性命。
    原本高兴的心情被莫名的恐惧所取代,金鸿飞的心脏陡然收紧,一腔喜悦化为东流。冀东自治等同古时候的谋反,冀东银行就是为乱臣贼子提供军饷粮草的兵站。自己把银行经营得越好,罪过也就越大。
    尤其是储备券换法币的政策,更是让原本一钱不值的废纸成了本地的流通钱币,在国府眼里自己的罪过比王竹森大多了。连王竹森都被杀了,自己又该是何等下场?
    他掏出手绢擦着头上虚汗,再看那些兴奋的换钱百姓目光已经发生变化,他们不是待宰羔羊而是索命阎王。说不定蓝衣社的刺客就藏在他们当中,随时可能掏出手枪或是丢出一颗炸弹!
    这个念头在他脑海里迅速放大,让金鸿飞手脚发软。他真想大喊一声,这个主意不是自己出的,是宁立言想出来的,要杀要剐应该去找他才对!
    想到宁立言金鸿飞才注意到,不知从何时开始宁立言居然不见了。如果他在场,池墨轩也不敢和杨敏搭讪。再看池小荷倒是和几个男性贵宾说笑,这就越发奇怪,这个人到底去哪了?
    “宁处长,这个人就是我给您推荐的助手,也是我的老部下,黑生英吉。他这个人没什么长处,唯一可以称道的就是听话。你只要把事情吩咐给他,就什么都不用管,保证给你完成得很好。只不过就是脑子不怎么灵光,让他自己拿主意就肯定会出状况。如果宁处长有更好的人选,我就让他继续跟着我干,如果没有的话就让他给宁处长当个助手,相信他不会惹麻烦。”
    在二楼的一间小会议室内,佐藤秀忠向宁立言介绍着自己推荐的人手。宁立言心里有数,这所谓的推荐和安排没什么区别,肯定不容拒绝。黑生英吉就是日本人安排的耳目,防备自己闹出什么变故。
    这个安排倒是不算过分。毕竟冀东银行自身的股本就是两百五十万,虽然原本压一百万在正金不能动用,可是随着计划改变,这条也做出调整。
    不但冀东的二百五十万随时可能投入,正金银行也可能随时提供日元贷款,用来套取本地人手里的金银。这么大数字的交易,不管日本的特务机构还是商人都不敢掉以轻心,安排个自己人也是情理中事。
    不过想归想,看到这个人的时候,还是很难把他和受过专业训练的特工联系到一起。四十几岁的年纪矮个子罗圈腿,早早已经谢顶,只有头部边缘一圈还有些稀疏毛发幸存,中部则是寸草不生油光锃亮。相貌平庸让人难以记住,唯一能引人注意的就是那厚得像啤酒瓶子底的眼镜片,在阳光下反光,看着像是个电灯泡成精。
    这模样加上点头哈腰的态度,和日本洋行、商铺里的办事员简直一模一样。饶是宁立言知道特工理应貌不惊人便于隐匿,也无法相信这么个标准的上班族就是派来防范自己的日方特工。
    “宁先生好!给您添麻烦了!今后请多关照!”黑生英吉说了三句话鞠躬三次,都是九十度标准鞠躬礼,让宁立言越发觉得不适应。佐藤笑道:
    “黑生君一定要认真工作,服从宁处长安排。从现在开始,他就是你的上司,你只对他负责,不用再听我指挥。如果他开除你我也不会接收,你就回老家接着种水稻去。”
    “明白!”黑生说着又是一个躬。
    佐藤不再理会他,而是对宁立言笑道:“宁处长真是个天才,您的计划看来比想像的更加成功,按照今天的势头只怕用不了一个星期,冀东银行的储备券就会被兑换个精光。”
    “白送钞票的事,大家自然都喜欢。不过做生意就是如此,想要吃独食结果只能饿死,大家都有好处利益均沾,生意才能做得长久。至于储备券,既然知道自己发少了就别闲着,抓紧时间赶快印啊。这可是挣钱的好机会,过这村没这个店,银行吃的是信用饭,要是老百姓觉得你手里票子不足,这好不容易弄出来的局面可就全砸了。”
    “宁处长说得有道理,不过钞票不是报纸,印刷不是容易事,再说还得运输,这也需要时间。”
    “那你们还不抓紧?真等到没钱可换的时候可就彻底麻烦了。”
    “这不光是抓紧的事,宁处长肯定明白准备金的道理,钞票的发行取决于你有多少准备金,而冀东的准备金只有两百五十万,我们印刷了大约七百万……”
    “七百万是骗你们日本人的,也就你们这帮实心眼的傻老爷们信。别看我不在冀东,也敢下这个断语,他要是没印出一千万我跟你姓!一般的钞票印刷发行是要看准备金,冀东可不是,冀东发多少钞票只取决于一件事:胆量!你有多少胆子,就能发多少钞票,你们日本人缺胆子么?不缺。那还有什么可怕的?不就是贵金属么?怕什么?别忘了你们手里有个天大的财源呢。里见甫和他的大烟土,那玩意比印刷厂的设备好用多了。去上海的轮船两天前就出发了吧?只要烟土贸易转起来,别说一千万,五千万又算得了什么?只要机器顶得住,你们就印去吧!敞开印别犹豫,想吃包子别怕烫嘴,想发财就别怕钱咬手,放开手脚赶紧弄票子,这事要是因为没有储备券半途而废罪过别算到我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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