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看到宫岛东珍所留名片的一刹那与初见柳无病时一样,精神略有恍惚。宫岛和柳无病在前世都是与自己纠葛极深之人,比之杨敏也差不了太多。区别只在于二者一为敌、一为友。因此看到这个名字,前尘往事也就纷纷涌现,让人难以镇定。
    乔雪虽然神通广大,但是白鲸咖啡馆对于情报的注意力主要集中于事件而非当事人,是以对于这个名字并无了解也就没什么反应。宁立言则恰恰相反,对于这个女人他再熟悉不过,在前世两人的关系算得上爱恨纠葛一言难尽。
    在军统内部关于金诚之或者说宫岛东珍的情报资料足有两个档案袋,包括她对中国造成的破坏以及她个人的信息资料都异常详细。这些资料宁立言现在也可以做到倒背如流烂熟于胸,若是写出来拿到白鲸也能换笔钱花。
    除去公事方面的原因,真正让宁立言难以忘怀的,还是两人的私情纠缠。宁立言前世加入军统以前,在家中做他的三少爷,因为杨敏嫁给宁立德自己心情低落跑到日租界金船舞厅去消磨时光,结果酒醉之下和日本浪人发生冲突。他打伤了日本人,对方叫来了警察,就在宁立言即将被捕的时候一个美艳的女人救了他,随后两人互相吸引做了露水鸳鸯。
    当时宁立言本就因心情低落而荒唐,女人既美艳妩媚又对他百依百顺,两人一度如胶似漆,女人也拿出大笔钱财供宁立言挥霍。
    可是就在宁立言认为对方已经深深迷恋上自己时,不想女人忽然变脸,把他赶出舞厅一刀两断。直到加入军统之后看到宫岛东珍的照片,才知道当时和自己打得火热的女人,居然就是东洋魔女。其兴趣之一就是玩弄男人感情,越是富豪公子名流才俊她越是有兴趣,宁立言因为相貌以及宁家三少身份成了这个魔女的猎物,从一开始就是个面首。
    本以为自己是纵横欢场的玉面浪子,没想到变成了女人的猎物,玩够了就被抛弃。这段经历乃是宁立言奇耻大辱对谁都没有说过,为了报复他主动请缨承担“制裁”宫岛东珍的任务。可是后来这个女人自己也卷入日本的内部倾轧里之中,从天津搬到北平,加上日本的军事力量占据绝对优势,制裁计划始终未曾实施。
    饶是如此,论起对宫岛的了解宁立言也远在普通人之上。本以为这一世两人再无瓜葛,没想到命运又让两人碰到一起。这或许就是冥冥中的一种定数。冤孽终究是冤孽,想逃也逃不掉。
    即便不考虑两人前世的关系,单是从对手角度考虑,宫岛也是个非常难缠的角色。内藤义雄虽然厉害,但在宁立言前世其死于抗战全面爆发之前,两人没交过手。从心理角度上宁立言对这个老头并不十分害怕,所以在他面前敢开玩笑,显得举重若轻,宫岛东珍的情况则不然。
    这女人手段高明诡计多端,不仅善于玩弄男人的感情,在情报战场也是个劲敌。从心理角度上他不希望和这个魔女产生任何联系,可是现在看来想逃也没那么容易。
    既有对宫岛的忌惮也有对前尘往事的回忆,内心深处更有当日被这女人当猴耍的屈辱,因此看到这个名字的刹那,宁立言难免有片刻失神。乔雪的眼里不揉沙子,哪怕是这瞬间的恍惚也未能逃过佳人神目。
    “怎么?你认识她?”乔雪的语气虽然平和,其实言语里暗藏着陷阱。这个姓金的女人长得不如自己但也差不了太多,而且乔雪也承认,她身上那种神秘的气质加上那富有野性的作风,很容易吸引男人注意力。
    如果只是追求身体享受的话,这个女人倒是个更合适的追逐目标。而且她刚才捕捉到宁立言眼神里瞬息间所流露出的情绪里,似乎包含着男女之间的情愫,更让她心头起疑。
    “认识倒是谈不到,不过对她的底细倒是知道一些。”宁立言放下名片,拉着乔雪的手说道:“我和红帽子交朋友也是有好处的,他们虽然没钱喝咖啡,但是也有自己的情报门路,尤其是有关日本人的情报他们更有针对性。这个金诚之的日本名字叫做宫岛东珍,现任伪满洲国安国军总司令……”
    结交布尔什维克的一大好处就是可以把一些不方便解释自己如何知道,却又要让别人了解的信息以他们的名义说出去。反正这些人自成体系,和外界没有太多交流,在情报方面保密性更强。即便乔雪神通广大,也没法去他们那里证伪。
    靠着这个办法,宁立言成功转移了乔雪的注意力,让她的精神从吃飞醋回到了正事上面。
    “她是个日本情报人员?怪不得给我感觉怪怪的,果然不是个普通旗人。如此说来她今晚摆的是鸿门宴?”
    宁立言回想了一下宫岛的作风以及前世关于她的记录,摇头道:“她如果只是想要对我不利,犯不上如此大费周章。这顿酒席背后多半藏着什么阴谋,不是单纯杀人害命那么简单。她的身份比较复杂,既是日本人的养女,又不忘自己宗室身份,心中还存着对于前清的执念。对伪满洲国的忠诚超出对日本的忠诚,我到目前为止并没做损害伪满的事,犯不上对付我。就算七贝勒的事发作,也没到彼此抓破脸的地步。这场宴会更像是试金石,应该是一个考察,看看我们够不够资格和她做朋友。”
    “和她做朋友?她也配!”
    乔雪嘀咕了一句,脑海里想起了自己和宁立言初次相见的情景。当时自己也是对这个男人感兴趣,想要看看他是否够资格当自己的朋友。结果一年多的光景,就从朋友变成了现在这种关系。
    宫岛东珍这个女人好端端的为何要试自己两人的胆量?到底是要试自己,还是项庄舞剑意在沛公?这些情报真的是来自红帽子?她可不像个矜持的女人,若是真的产生兴趣岂不是用不了多久就要搞到一起?
    她哼了一声:“复兴社想在天津闹出些动静,我看这个女人比小日向合适。把她杀了的话,一定能震动津门,说不定还能让柳无病得一枚勋章。”
    “勋章是一定有,但多半是死后追授。”宁立言摇头道:“宫岛东珍不是等闲之辈,能被那位东方劳伦斯称赞的女人又怎会是好相与。即便蓝衣社处心积虑行刺,也未必能够成功。何况柳无病今天杀了小日向,再想杀她就难如登天。我和复兴社固然没交情,可也不能看着柳无病送死不是?”
    乔雪也知自己这计划行不通,提这个建议主要是赌气,这不是一个情报商人或是名侦探应有表现。她哼了一声,“这女人的眼神很让人讨厌。”
    “很正常。虽然她是个中国人,但终究是被日本人养大的,被日本人的毛病传染也是平常事。反正她再讨厌也讨厌不过吉川,我们连那孙子都忍了,多忍一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不了。其实你这么想,有几个日本人不惹人讨厌?我们又不能见一个杀一个,只能学会忍耐,否则就和蓝衣社那帮匹夫毫无区别。”
    宁立言的话从道理上说得通,但是道理只是道理,乔雪心理上那种别扭不是道理说通了就能消除的。再说宫岛那个眼神也不是普通日本人可比,只不过对方总归是个女人,眼神再怎么让人感到别扭又能怎样?只好皱着眉毛说道:“但愿吉川那个讨厌鬼别在现场。”
    “我倒是希望吉川也在,蚊子多了不咬债多了不愁,如果吉川也在的话,说不定两个厌物之间彼此生厌,我们倒是可以解脱。”
    宁立言打了个哈哈,心里却想着,如果吉川也在现场,这场宴会就可能是单纯的鸿门宴。否则的话,这女人说不定真是要借机会试探什么。前世她勾引自己,就是因为得知自己和杨敏的事,加上自己在金船舞厅和日本浪人打架让她觉得有趣。
    这一世说什么不能重蹈覆辙,千万不能再掉入这个魔头的陷阱。
    再见宫岛时,她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长袍马褂瓜皮帽,与死去的七贝勒装束颇为相似。手中拿着一柄洒金折扇轻轻扇动,神态很是悠闲。在她身边还站着个穿和服的女人,身高一米五左右娇小玲珑相貌清秀,看穿着体型是个标准的日本女人,好在脸上没涂那恶心人的白垩,否则宁立言今晚注定吃不下饭。
    “宁三爷、乔小姐,金某恭候多时了!”宫岛向前两步,学着男人的样子抱拳一礼:“二位大驾光临小号蓬荜生辉,今天东兴楼停业只招待二位贵客,如果你们不肯赏光,我就要在自己夫人面前丢脸了。”
    乔雪一愣,宫岛已经把那日本女人叫过来引见:“这是我的女人百合子。按着咱们中国的规矩,只有知己良朋才引见内眷交往不避,所以在天津见过百合子的人不多。”
    虽说古时就有磨镜之说,也有《怜香伴》传世,但整体而言中国传统社会对于这种关系并不支持,在社会上也看不到多少例子。一个活生生的事实出现在眼前,饶是乔雪都有些目瞪口呆,随即又觉得怒火中烧。自己的眼光没错,这女人果然是在打自己的主意。
    宁立言前世看过军统资料,知道宫岛东珍有双性恋倾向,因此反倒是比乔雪沉稳。含笑还礼:“宁某见过嫂夫人!金兄,这可就是你不对了,既要介绍内眷怎么也不提前支会一声。宁某来的仓促没带礼物,这让我的脸往哪放。”
    “大家交朋友重心不重礼,贵物轻人不是交友之道。宁三爷肯来就是天大面子,比什么礼物都好。我们有话楼上说,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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