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日向把两路人马都打发出去,自己的心绪并未因此而安宁,反倒是越发的惴惴不安。他有些恨自己,大风大浪不知道闯过多少,现在这种不安的情绪未免太没来由。若是让人知道,堂堂兴亚挺进军的尚司令被一份报纸闹得心绪不安,自己以后还怎么出门见人?
    纵然是军方要收拾自己现在也只是舆论造势阶段,真正收官要等自己和孙永勤分出胜负,只要前线不输他们也不敢怎样,自己现在应该稳坐钓鱼台才对。
    可话是这么说,情绪并不会因此就真的平复下来。如同一头困兽一般在房间里来回踱步,总觉得有灾难即将来临。随同一起进天津的男女土匪一部分住在附近,有需要时才会去招呼他们,住在秋山街别墅的连男带女有十几个,都是匪巢里“四梁八柱”、“炮头”这个级别的人物。
    这帮人平素就不受约束,如今想要他们守纪律也不是易事。小日向不许他们跑到外面惹事生非,这帮人便在家里胡闹。
    刚刚吃过饭就开始推牌九,连吵再骂,声音一路传到楼上。小日向心烦意乱想要冲下去骂几句但也知道没什么用,这么多人没有事干再不让他们闹一闹肯定要出事,只好自己来到阳台的位置向四下随便观望散心。
    这种观望本没什么目的性,可是当他的视线落向附近的街道时赫然发现,今天的情况不对劲。不知从几时开始,这栋别墅附已经陷入重重包围之中!
    包围别墅的人马虽然没穿制服也没有公开亮出武器,但是小日向在江湖厮混多年,目光最是毒辣,这种伪装手段瞒不过他。
    三三两两的青壮男子在街上转来转去,视线紧紧盯着别墅不动,还有些人干脆就如同标枪般戳在那,虎视眈眈看着别墅的院墙。只看他们那挺立站姿再加上走路步态就能确定这些都是穿了便装的军人。
    小日向只觉得一盆冷水兜头泼下,心头的怒火与烦躁已经被恐惧锁取代。慌乱地从阳台退回去又跑向另一间带有落地窗的卧室,果然,方向相反的地方情形也是一样,普安总部已经被乔装打扮的日本军人团团围住。
    他连忙来到床头,伸手抓起电话机想要给宪兵队或是参谋部打电话,询问这些日本兵的来头以及目的,可还没等电话摇出去,这时一名部下已经推开了房门。
    这名土匪脸上还带着笑容,多半是方才的赌博里赢了不少钱,嬉皮笑脸地说道:“大当家的,外面来个叫池上发一的日本人找你,见还是不见?”
    池上发一乃是小日向在天津官方最为可靠的靠山,藤田已经翻脸,酒井隆虽然抛出了橄榄枝但是代价又太大让他难以接受。池上衔低权重,在日租界也算是一方诸侯,而且和普安协会的职责对口,方便彼此对接。普安协会成立的名目,就是为宪兵队提供情报,普安的业绩考评也就由池上负责。
    小日向和池上没什么可供攀交情的关系,不过只要是人总有需求,酒色财气人之大欲,天下人大多难以逃脱,池上也不例外。日本军人的薪金不算高,池上待在天津这么个花花世界,自身又不是圣人,军队的那点薪水自然不够开销。
    普安协会每个月从日本关东军特务机关领取经费,其总数的百分之十会自动进入池上发一的私人账户,普安协会就是两人共有的金矿。小日向一直相信这种利益上的联合比口头义气更值得信赖,本以为池上是普安协会最可靠的庇护,显然又失算了。
    小日向并不蠢,兵困秋山街这么大的事,池上连个消息都不肯透露,这个时候上门必然不怀好意。只是人既然来了,也由不得小日向决定见或者不见。
    池上身上并没有穿军装也没有带随从,大有之身入虎穴的气派。彼此落座之后,池上开门见山:“小日向君是个聪明人,应该猜出了我的来意。”
    “我没猜出来!”小日向的语气也不善:“外面到底是谁的人马,又要干什么?普安协会成立得到了帝国官方批准,关东军特务机关以及宪兵队都是支持的,这栋别墅的物业是宪兵队拨给的,每个月经费则是来自关东军划拨。这都是摆在明面上的事,现在搞这套把戏又是什么意思?”
    “你误会了。外面的布置只是一种准备而不是行动,否则他们就不会穿便衣了。大家没带武器也没发动进攻,就是给彼此留的缓和余地。你随到宪兵队走一趟,把事情说清楚,这些人立刻就会消失。老百姓不会察觉发生了什么,也不会损害普安的名望。”
    “池上队长这话就没意思了,你我之间有什么话不能在这说,何必非要去宪兵队?我自问可没有得罪老兄的地方,也不曾有负于帝国,何必闹到宪兵队去?难不成是我哪个部下惹了麻烦?”
    “不,这不是我们之间的问题,这次宪兵队只是负责出面工作,真正有问题要请教小日向君的,乃是警察署。”
    “警察署?我和他们有什么好说的?这简直是莫名其妙,久井吉之助是不是疯了?老兄乃是宪兵队,和警察署之间没有隶属关系,没必要受他的挟制吧?让他有什么话来这跟我说,再不然我就去参谋部告他破坏对孙永勤的扫荡作战!”
    作为浪人加土匪天生就和警察处于敌对状态。不管哪个国家的警察都是他们的敌人。小日向一直不和警察署有过多交集,就是因为彼此互相看不顺眼。再者在日本内部警察的地位也远不如军队,自己有军队背景自然不需要买警察的账。
    浪人和警察素来不对付,小日向又不肯给警察打点,被他们找麻烦是很自然的事。再者说来小日向的手下以及整个普安协会都不是什么安分守己的角色,作奸犯科必不可少。一个情报机构若是遵纪守法也就失去了存在意义,但是回想一下,自己手下这些人还不至于惹出塌天大祸,以至于惹得司令部出兵,久井几时有这么大的面子让池上为他出头当说客?
    池上摇头:“这不是久井署长的意思,而是吉川幸盛先生。他的部下发现一起盗卖重要军事情报的大案,其中涉及到了小日向君还有你的普安协会,所以希望你去回答几个问题,车子就停在门外,我陪你过去。”
    小日向对于吉川幸盛所知不算太多,只知道这是大财阀的孙子有万贯家私,在日租界也极有影响力,乃是乔雪的未婚夫,与宁立言也有夺妻之恨,其他就不清楚。这年月的浪人不再是大财阀的宠儿,彼此之间说不上话也没法获得财阀的经济支持。
    吉川财团的名字再响亮小日向也靠不上前,就算他帮吉川得到乔雪,对方也不会把他引为知己只会像对待狗一样赏几根骨头了事。这就是昭和浪人的处境。
    就是因为看透了这点,他并没有向吉川靠拢免得自掉身价,于他和宁立言的矛盾只当不知。吉川也不是笨蛋,犯不上找自己麻烦。现在搞出这个阵仗又是图什么?小日向真想喊一声,自己不是宁立言的靠山,大家冤有头债有主没必要跟自己过不去。
    小日向心中的疑惑倒是减轻了,这年月财阀当道,即便是政府也要照顾财阀情绪。以吉川财团的实力调动几个丘八不是难事,那些报纸更不在话下。让自己一天一夜心绪不宁的危机多半就是争风吃醋升级牵累,真是荒唐。自己必须得和吉川好好谈谈,让这个纨绔知道自己和宁立言的关系不是他想的那样。
    心里有了底,小日向也有了精神,朝池上一点头:“既然如此,容我换件衣服。”
    宪兵队办公室内。
    吉川幸盛、内藤义雄全都在场,小日向心内生疑:内藤老儿现在公开身份乃是总领事的首席经济顾问,这件事跟他有什么关系?
    “我的几个晚辈今天从英租界带了个女人回来。”内藤轻描淡写地说着,好像是在讲一桩旁不相干的闲事。但是大家都知道日本最近接连在英租界吃亏,加上两国租界交恶,英国人有意庇护反日分子,天津抗日团体视英租界为桃花源。
    日本人想要从租界抓人简直难如登天,这老头能把人弄出来确实是非凡手段,更重要的是英租界、女人这两个关键词让小日向瞬间产生一种极为不妙的联想。
    吉川这时接口道:“老前辈果然宝刀未老,白鲸鼻祖的手段令人佩服。我的部下没有这份本事,在英租界抓人等于要他们的命。不过他们倒也不是一无是处,在华界他们也抓了三个人,三个中国人。”
    “帝国的执法权已经扩展到了华界?”
    “目前还没有,但是谁又能阻止我们宴请客人呢?”
    两人一阵哈哈大笑,没人理会小日向,但是小日向的脸色已经十分难看。吉川和内藤居然联手对付自己?内藤义雄你可是日本在津浪人的老祖,当年和坂西老师一起在中国闯荡的前辈,怎么能干出这种事?向财阀屈膝出卖自己的浪人同道,你的良心和风骨都跑到哪去了?又有什么资格统率租界浪人,让大家为你效力?
    吉川与内藤说笑了几句,这才看向小日向。“小日向先生应该知道,我们警察署除去维护治安以外,也负担防谍工作,尤其对于反满仇日分子,一定要连根拔起,绝不姑息!这次我和内藤前辈联手实施抓捕,并且冒风险在租界外抓人,就是因为事关重大,不得不采取非常手段。不久之前我得到消息,有人为了个人私利勾结孙永勤匪帮,意图出售重要军事情报。警察署、宪兵队联合行动,终于把他们一网打尽。被捕的嫌疑犯称这件事与你有关,希望小日向先生能给我一个合理的解释,我洗耳恭听。”
    小日向看着吉川又看着内藤,神色很有些莫名其妙又带着几分悲愤,片刻之后,他终于控制不住自己的脾气拍案而起:
    “你们就为了这种事把我带到宪兵队?简直欺人太甚!你们知道自己在干什么?这是兴亚挺进军和华北驻屯军参谋部共同拟定的计划,为了考验宁立言的忠诚以及设计消灭孙永勤匪帮。现在这一切都被你们搞砸了!你们这群猪猡,蠢货!我要到海光寺司令部去告你们!我要见酒井参谋长!”
    吉川不慌不忙:“小日向先生不要冲动,我已经和司令部通过电话了,对方表示一无所知。另外,我还有一件事要通知你,南次郎阁下传达了指示,要求关东军以及各地派遣军强化治安,消灭那些破坏秩序的匪徒。就在昨天晚上,华北派遣军已经应冀东特别行政公署邀请,配合其保安部队对关外潜入内地的匪徒进行戡乱作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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