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岛的大将身份毫无意义,论起体制内的级别职衔,酒井隆远在宫岛之上,身份资望也不是宫岛能比。但是宫岛看到他没有半点敬畏,反倒是轻佻地一笑:
    “参谋长阁下终于舍得来了?我初次请客你便故意来迟,是不是看不起我?确实该罚!就罚你把这杯酒喝光!”
    说话间她将自己所用的酒杯朝酒井隆面前一递,面若朝霞眉目生火,一旁的池上不由一阵心猿意马,连忙在心里念着佛经把目光转开不敢多看。
    “多谢格格赐酒。”酒井隆接过酒杯一饮而尽,表情很是淡漠,似乎没感受到对方的挑逗。坐下之后朝几个人一点头:
    “非常抱歉,让众位久等了。格格的邀请没人敢拒绝,我也早就准备过来,只是临时发生了一些意外,导致我的行程被延误,格格不要见怪。”
    “意外?参谋长口中的意外,只怕是了不起的大事。”说话间宫岛将酒杯放到鼻子下面嗅了嗅,随后把杯子向旁一丢。
    “这杯子已经沾染了渔腥味,不可再用!”
    池上发一感觉自己的眼皮在跳。
    如今的日本虽然仍然有着贵族平民的区别,乃至连所用的日语都不一样,但终究不是那种尊卑森严不容逾越的时代。像酒井隆这种高级武官靠着自己的功勋资望,早已经获得和贵族平起平坐的资格,乃至部分没落华族反倒不如他。
    就算是日本的贵族也不会无缘无故如此折辱他,更不敢拿他渔民出身来做文章。宫岛东珍这种吉祥物一般的人物如此削他面子简直是自寻死路,只怕接下来整个宴会就要变成一场全武行。
    可就在池上心惊肉跳的时候,宫岛却面带笑容地主动把头凑到了酒井耳边,用那略带沙哑地嗓音低声说道:“酒井参谋长非常抱歉,我这个人就是如此敏感。不管在任何地方,都……非常敏感,希望你谅解。”说到最后,宫岛的声音变得婉转低沉几不可闻,距离酒井也越来越近,胸脯在酒井的胳膊上轻轻蹭了一下,又朝酒井的耳朵里吹了口气。
    “敏感是个好习惯!这个习惯……值得保持!”酒井隆不怒反笑,一阵堪比狼嚎的笑声之后,房间里紧张的气氛便随之消散。他举起自己的酒杯,又一连喝了两杯酒之后,才说道:“确实发生了一件非常麻烦的事情,以至于我不得不在格格面前失礼物。不过这件事和我们的宴会无关,大家尽情吃喝。”
    酒井隆说到做到,喝酒之后便询问宫岛满洲国的情况闲话家常,对于自己的麻烦只字不提。宫岛也是聪明人,自然不会再问,彼此都当方才那番言论没发生过。
    直到酒席散去酒井隆才对池上说道:“你和我来一下。”宫岛的美眸一转,露出几分不胜酒力的娇媚态度,朝吉川一伸手:“我有些喝醉了,有劳吉川先生送我回房间。”
    吉川的相貌加上财力以及偏于欧化的行事作风,让他的女人缘一向不错。虽然碍于祖父的约定以及帝国在东南亚布局一直没有娶亲,可是他的生活里向来不缺少女人。
    宫岛私生活方面的评价向来不高,这种邀约背后的含义,所有男人都心知肚明。固然这不是个裤腰带紧的女人,但是她美貌动人身段妖娆乃是个合格的床伴,加上她那豪爽大胆的作风依稀有几分乔雪的影子,足以做个替身。
    是以吉川一关上房门,便迫不及待地想要一亲芳泽,不想宫岛的身体如同游鱼般冲出他的怀抱,以冷漠中带有几分嘲弄意味的眼神迅速浇灭了吉川那蓬勃的欲望。
    娇憨的醉态和撩人媚态都已经消失,只剩下加掩饰的厌恶,语气中更有几分怒火。“本格格生平最恨的就是靠着自己有几分力气便强迫女人的混蛋!更别说完事之后还要把人虐杀,这就更是不可原谅的兽行!若不是看在你爷爷的面上,我现在就要你的命!”
    在一刹那间吉川感受到了宫岛身上的杀气,确定对方不是在用某种特殊的方式和自己调情,身上的肌肉也随之绷紧。一旦对方对自己有所不利,也可以作出反应,不至于束手待毙。
    好在宫岛还算知道轻重,并没有真的出手攻击,反倒是坐在床边,又指着一边的椅子:“你坐下吧!虽然我很想杀了你,但是现在大家都为帝国服务,况且内藤前辈特意声明,大家的立场接近,让我不能取你性命。坐下说话吧。”
    说话间她翘起二郎腿,又点燃了一支香烟。闹出方才那一手之后,不管宫岛露出怎样的引诱姿势,吉川都不敢轻举妄动。天知道她会不会是故意如此,以便找个正当理有把自己杀掉。再说她透露的信息也让吉川动容。
    “你见过内藤前辈?”
    “没想到吧?”宫岛得意地一笑:“老人家曾经是我的导师,在九一八的时侯老人家搜集情报,我帮着传递消息,我们可是老熟人。接皇后回鸾那次,如果不是他老人家从中帮忙,我也不会那么容易把人带走。”
    宫岛一向目高于顶,接走皇后那件事又是她生平第一大功,居然肯承认是在内藤帮助下完成让吉川颇有些惊讶。他看看宫岛没说话,对方把他拉进卧室又不是为了欢爱,背后必然有所图谋,此时自然沉默是金。
    “老前辈的经济战略计划和我的想法不谋而合,东三省的局势尚不稳定,武装团体层出不穷,皇军只能控制住大城市,对于农村和县城还无法有效统治。这种时候再对华北乃至整个中国用兵,只会让帝国陷入巨大的泥潭。能用经济手段解决问题就好过战争,只不过那些陆军士兵从中得不到好处,肯定会千方百计阻止这个计划通过。”
    “所以你来找我这个海军帮忙?”吉川面上也露出了笑容。不管对面的魔女有何等厉害手段,只要她有求于己,事情就好办。他原本对于这个女人没什么兴趣,充其量就是各取所需露水姻缘。
    可是刚才她对自己的厌恶乃至威胁,反倒是勾起了吉川征服她的欲望,只不过这种欲望现在不能表现出来,否则只会弄巧成拙。
    宫岛也未曾看出吉川的心思,冷哼一声:“不是帮忙而是合作。我们共同完成这项使命,也算是为帝国效忠。”
    “可我记得你的皇帝还有你的亲戚做梦都想着恢复旧日疆土,巴不得帝国对关内用兵。”
    “这件事我有自己的打算,不会由着他们心意乱来。”
    “我帮你又有什么好处呢?”
    “乔雪!”宫岛吐了个烟圈,顺带说出这个名字。吉川面色一变,那堪称英俊的面庞瞬间变得狰狞可怖:“这是我的事,不需要外人插手!”
    “看不出来,你倒是很护着她。一个不肯履行婚约的女人居然值得你如此动心,真不知道她有多漂亮。和我比谁好看?”宫岛挑衅似地看了一眼吉川,随后又是一阵狂笑:“好了,不和你开玩笑了。我不会对她怎么样,只不过可以帮你追求她,比如让她的心上人消失。”
    “你要对付宁立言?”
    宫岛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说了一句旁不相干的话:
    “北平那位失踪的七贝勒,是我的本家,如果按辈分,其实他该叫我姑姑。我们旗人不能由着别人随便欺负,这件事总得有个说法才行。我会在天津住很久,和那位宁先生有的是时间打交道。这笔帐也会慢慢算清楚。”
    吉川没表态,随口问道:“格格希望我做什么?”
    “做你的本分,我不会让你做逾越本分的事情,但你也别来坏我的事,否则……”宫岛脸上露出一丝媚笑,手指又轻轻解开了衬衫的一个扣子,用一种娇嗔地语气说道:“我可跟你没完!”
    吉川算得上见多识广久经风浪,可此时依旧难免一阵心猿意马。强吸一口气把自己的心神稳住,这种毒罂粟谁都知道充满危险搞不好就会致命,可是男人就是如此,越是这种危险的女人越想靠近、攫取。若是轻易就能得到的女人,反倒是没什么味道。
    他努力提醒自己保持冷静,不可为美色所迷乱了方寸。“格格如果没有其他的吩咐,我就先告辞了。至于我们合作的事,要看具体的情况再做商议,现在谈为时过早。”
    “急什么?你再等一等,我保证你有惊喜。”说话间宫岛已经很脱下了那双大马靴,露出着白线袜的一双天足。
    如今不像前清那么保守,日本的文化和中国也有差异,可宫岛终究是前清贵胄,对她而言脚是有着非凡意义的部位,不该随便在其他男人面前显露。宫岛一方面说不会和吉川做什么,一方面又做出这种举动,让吉川摸不清头绪之余,心头火越烧越旺,颇有些难以自持。
    “格格的惊喜指什么,能否先给我一点小小的暗示?”
    “别急,耐心和收益往往成正比,我担保你能听到一个好消息。”宫岛显得胸有成竹,身体从方才的正襟危坐变成了斜倚,摆出一个更富诱惑性地姿势,如果吉川本身不是禅修精湛定力过人,只怕多半会控制不住自己直接扑上去。
    两人谁也不说话,仿佛无视对方的存在。宫岛轻轻哼唱着日本的小调,声音偏又百转千回,如同魔音贯脑。吉川则眼观鼻鼻观口,默念心经,好象是高僧和魔女斗法。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这场斗法未分胜负,搅局者便出现了。
    房门被敲得山响,于日本这种国家来说,如此行为可以看作严重失礼,主人家完全可以丢几记耳光上去,再骂声八格牙路。但是宫岛脸上不怒反喜,赤着双足踩在实木地板上一路来到门口拉开房门,微笑道:“池上君,我等你多时了。”
    上衣的扣子并未系上,又赤了双足,这种造型的宫岛东珍令池上的呼吸为之一窒,喉咙仿佛被无形的手扼住,以至于大脑一片空白忘了自己要说什么,过了好一阵才明白过来,结结巴巴地问道:“少佐……我是说格格,知道我要来?”
    “当然。酒井隆迟到又把你叫走同行,肯定是这件事牵扯到你。他是派遣军的参谋长,有什么工作直接吩咐就行了何必如此?可见这是一桩极为麻烦的事。如果你执行的话很可能未来惹祸上身,拒绝又会违抗军令。这种两难抉择之下,除了来找我又能去哪里?谁让咱们一见投缘呢?”
    她的语气带着一种深入骨髓的媚,饶是吉川在旁池上依旧觉得心里痒痒的,像是有小手在挠。本来就是因为宫岛给他印象太深,才身不由己过来,这时更是难以抗拒,连忙合盘托出。
    “格格说得没错,我确实遇到了麻烦,而且这件事和你也有关系,请求格格帮我想个办法。”
    酒井隆之所以来迟,是因为一桩突发的事态。南次郎除了任命胡、白两人为文化特务以外,还安排了派遣军的一名副官作为他们的上线。一旦发生紧急情况自己又来不及处理,就让这名副官代替出面。这次的事便是这种情况。
    胡、白两人联名提交一份重要情报,直指兴亚挺进军和孙永勤有勾结,司令官尚旭东与孙永勤部下准备秘密接头,向其出售重要军事情报。
    这个消息应该是直接呈交南次郎的,但是这名副官知道兴亚挺进军现在关系重大,参谋部这几天正在为他们制定一份剿匪计划,准备借用他们的力量消灭孙永勤。这个时候如果发生状况,很可能把驻屯军也拉下水。这种事肯定难以保密,未来酒井隆不会放过自己。
    因此在给南次郎发电之余,他向酒井隆和盘托出,酒井隆也如梦方醒,才知自己身边居然埋伏有南次郎的暗探。这份情报压肯定压不住,现在要考虑的是怎么处置。小日向如今和热河驻屯军形同反目,池上发一是他明面上最大的靠山。酒井隆找池上,就是要他自己负责解决。
    池上充其量就是个宪兵队长,才具格局都不是解决这种事的料。想了半天都觉得情况棘手,毕竟小日向可是几万人的庞大武装单位,不管是真的勾结孙永勤还是自己抓捕时出现意外逼反他,都不是自己所能承担的责任。再说胡、白两人的指控并无证据,如果错抓了小日向,自己又该如何交代。
    来找宫岛东珍问计,只能算是病急乱投医外加投石问路。宫岛东珍的上司就是土肥原,她的态度就可以看作是土肥原的态度,不管支持还是反对,只要能表达一个观点,自己和上级就有办法交待。本来有吉川在此,很多话不便说出口。可是在宫岛的影响下,池上也只好和盘托出。
    她听了池上的描述,向吉川瞟了一眼,随后微笑道:“我如果帮了池上君的忙,又能得到什么好处?这么严重的事情总不能让我白出力吧?”说话间她似是有意又像是无意地挺挺胸,池上的呼吸就又是一阵急促。擦着额头上的汗珠道:
    “这……请原谅……我的方寸以乱,不知道格格想要什么酬谢。”
    “池上君不必紧张,我也不会狮子大开口。”宫岛脸上媚态渐渐消失转化为一副冰冷的女强人模样,那解开的纽扣与那双天足都不再重要,房间里的气氛变得严肃认真。
    “寿街的浪花食堂已经濒临倒闭,那么一片地方任它荒废,乃是对帝国财政的浪费。我日后要在天津久居,还要结交租界里的各位寓公名士,为大东亚共荣事业募集足够资金。为了彼此之间接触方便,我想把那里改造成一座舞厅,既方便我开展工作,还能为帝国赚取经费。据我所知,那个地方也属于宪兵队所有……”
    池上连忙道:“这很好办,我回去就可以帮格格把手续办妥。可是装修舞厅需要一大笔经费,这笔钱的来源……”
    宫岛微微一笑:“这就不用池上君操心了,钱的事我有办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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