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本人并不擅长于机关,也无法确定房间里究竟藏了什么秘密,如果强行破解一旦触发自毁的机关很可能竹篮打水一场空。乔雪的交际圈子广阔,眼界也远超出一般人。能被她看重的工程师,必然是在行业里的专家翘楚,等待两天也值得。在除了书房里的机关,宁立言又想起了方才张冲的言语。
    由于级别的关系,张冲接触不到真相,对于七贝勒那边的事一无所知。但也正因为这一点,他的思路不受影响,完全是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看问题,到时给宁立言很大启发。
    他发现自己从一开始可能就被带到了一个思维误区里,把这件失踪绑架事件和汇丰银行的古董放在一起想,忽略了另一种可能,这会不会是两起旁不相干的案子?
    乔雪被他的想法搞得有些迷惘:“两起案子?你是说这一家人的失踪和古董无关?可是这样你解释不了张冲的两点疑问,第一,为什么对他们下手;第二,为什么不拿走财物。如果是简单的财产犯罪,他们没有理由放过家里的金银细软和那些存折。”
    “可能是这样一种可能。他们所要找的虽然不是古董,但也是很值钱的东西。这东西的价值远比金银细软为高。他们在房间里搜索了,但是并没有找到。他们暂时放弃拿走现金,可能是想着放长线,也可能是想着给这家人一个错觉,从他们嘴里问出真相。至于为什么找他们下手,这就得从社交圈子入手了。我们对这一家人了解的太少,我明天得去问问老周头。”
    乔雪道:“整个案件里,除了那个生死不明的小儿子,也只有你才在乎这一家人的死活。”
    “谁让我拿着警务处的工资呢?不管别人怎么看我,自己心里得有杆秤。不管当警察还是当混混,都是吃一方百姓,保一方平安。这一家子我没见过,可是总归是英租界的居民。要是光找东西不找人,自己心里这关过不去。”
    乔雪看着他的样子,目光里满是揶揄。似乎是在嘲笑宁立言眼下是英租界警务处头一号蛀虫,警官身份无非是他方便自己走私以及做其他违法勾当的掩护,没资格装出一副父母官面目,可是心里却暖洋洋的。
    自己的眼光没错,这个男人值得自己托付终身,即便是将来回到家乡,自己的家族也得承认这个男人才是他的良配。只是这当口,大岛的声音没来由地出现在耳边。
    “你注定不可能嫁给那个支那人,你要么嫁给我,要么就属于吉川……”
    吉川很了不起么?我倒要看看,谁能阻止我嫁给他!
    “不管研究机关还是调查他们的社交圈子今晚都做不成,我陪你去趟史密斯诊所,让他们再帮你处理一下伤口。有什么话明天再说。”乔雪做了决定:
    “至于汇丰银行那边,我会安排人盯着,出不了纰漏。再说哈里斯那边也会对汇丰提出警告,银行里面的人不敢乱来。这批古董最后很可能成为政治交易的牺牲品,但是就眼下而言,它们是安全的。”
    宁立言随着她向外走,直到上了汽车才笑道:“你就不怕我进了史密斯诊所就被留下住院?”
    乔雪瞪了他一眼,用力踩下油门,汽车带着一股子酸味冲进了茫茫夜色。
    事情的发展,通常不会按照人们的心愿按部就班。就像是失踪的一家人肯定不愿意从人间蒸发但又无力阻止,宁立言的调查行动还没展开就被意外所干扰。
    次日清晨,就在杨敏一边数落着他一边端着碗喂他吃馄饨的时候,乔雪神色匆匆地从外面冲进来,神色间竟是颇有些慌张。对于她来说,这种情况可是异常罕见,乃至杨敏都放下了碗关切问道:“乔小姐,出什么事了?”
    乔雪道:“白鲸昨天半夜得到紧急情况。土匪越过长城了。”
    “土匪?哪的土匪?”
    “小日向的部下,他们真的进关了。这些人自称抗日武装,实际干的还是打家劫舍的勾当。本来在关外是分散行动,这次忽然集中起来越过长城。自从日本人占领了东三省,白鲸对于关外的情报就很难掌握。苏联人有情报但是要价太高,我们不乐意买。立言说了小日向要带土匪进关的事,可大多数人并不相信,土匪的集结更是一无所知。直到昨天晚上,我们在北平的眼线发现土匪的马队已经越过长城,长驱直入进入河北省境。初步估计先头骑兵就有七到八千人,后续兵力尚不清楚,如果立言之前的说法准确,此次进关的土匪将达到数万。这种规模的匪徒入侵,在近三十年来尚属首次。他们打出的旗号也从抗日军队变成了‘兴亚挺进军’,兴亚二字必为振兴大东亚,显然他们已经公开站在日本一边。河北以及察哈尔驻守的国军有所戒备,但是又怕引起日方的抗议,所以不敢采取主动军事行动。土匪们一路畅通无阻,虽然不曾开枪可是也足够吓人,而他们的前进目标正是通州。”
    “怎么会有那么多土匪?”这下连杨敏都有些坐立不安。她不是那种普通旧家出身的闺秀,上过洋学堂见过世面自己也会开枪。身为杨以勤的闺女,勉强也可以算作将门虎女,一般的情形吓不住她,但是这么多土匪到来她无法保持镇定。
    这不是八个或是八十个土匪,而是整整八千。而且这还仅仅是先锋部队,大队人马有多少还无法确定。宁立言之前曾经分析过,说小日向能拉五、六万人进关,当时杨敏还不相信,如今看来这话多半是真的。
    虽然不是正规军,可即便是五、六万头武装猪猡,也足以搅乱天下,让百姓饱受涂炭,毕竟英租界的武装猪猡也就是几千人,如何抵挡得住。土匪不是日本兵,他们可未必会在意租界不租界,真要是打进天津,整个城市只怕没有一寸净土。
    自从民国到现在,中国就没几天太平日子,兵火不息生灵涂炭,溃兵多土匪就多。天津是北方重镇华北明珠,即便是在最为混乱的岁月里,也不曾被土匪占据过。可是外地就没有这等运气,杨敏也曾从报纸上以及父辈口中听过不少土匪破城后百姓的惨状。
    男人被斩去四肢乃至大卸八块,女人受辱被杀或是自尽,还有的被土匪剖开肚子,在里面填塞石头。所到之处便是人间地狱,不分贵贱贫富,都难逃魔掌。如果这等人打进天津……杨敏只感觉遍体生寒,不敢再想下去。
    这不是她杞人忧天。根据宁立言的了解,这些土匪都是小日向的爪牙,他们进关,就是小日向一手安排,负责接应他们的则是殷汝耕。冀东行政公署二十二县,就是这些土匪的栖身地,其中包括蓟县和宝坻。
    这两个县离天津咫尺之遥,生活条件却是一天一地。成千上万的土匪窝在穷山沟里,看着天津吃香喝辣享受荣华富贵,难免生出非分之想。
    河北省驻防的东北军论兵力并不占优势,更别说土匪身后还有日本人撑腰,一旦土匪想要进攻天津其能否守住尚无定数。至于零星土匪摸进天津作案,绝对无力制止,事情真到那一步,天津这座华北名城只怕就要毁于一旦。
    即便他们打不进城里,只要控制了城市周边道路以及运河故道,天津的商业就没法进行下去。作为水旱码头商业城市,要是不能经商,老百姓又该怎么活?
    宁立言看出杨敏的担忧,连忙拉住她的手安抚着:“姐别怕,有我在呢,嘛事没有。纵然十万百万的土匪,你也不必担心。”
    “嗯……有你在,姐什么都不怕……”杨敏感觉宁立言的手上似乎蕴藏着无穷力量,将那股钻心蚀骨的寒意尽数驱散。杨敏以更大的力气抓着宁立言的手,丝毫不在意乔雪的目光。
    “我也不是怕,而是担心。本来最近生意就不好做,如今再一闹土匪就更要命了。外地的原材料收不上来,我们的成品运不出去,如果耽误了交货期,还要给别人赔偿。”
    “姐把心放肚子里就好,别人的我说不起,咱家的货谁敢动一手指头,我要他的脑袋!一帮土匪翻不了天,至于生意的事,也让我来想办法。”
    乔雪咳嗽一声:“还有第二件事,新坂狂也因为之前中日巡捕在南市冲突那件事被调离,接替他工作的久井吉之助已经抵达天津。昨天晚上的鸣枪事件他已经得到消息,派出来一个代表和我们面谈。”
    “唉?这事他没找警务处,直接找的你?”
    乔雪点点头:“是的。电话是打到我家,不是警务处。说是先以私人身份交谈,再走公事。”
    “这人你认识?”
    乔雪沉默片刻,随后说道:“日方代表叫吉川幸盛,出身日本财阀之家,其父是日本矿业巨子。我和他只见过一面,也正是因为他,我才被迫来到中国。他这次追到天津,也是因我而来。在我小时候,我家里替我和他订立了婚约,他是我的未婚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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