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敏与宁立言的结合算得上离经叛道惊世骇俗,所付出的代价也惨重异常。其中不但包括名誉、利益更包括骨肉亲情。
    杨以勤是个好面子的人,在被迫答应宁立德与杨敏离婚的同时也做出了要求,不许杨敏再回娘家,实际等于断绝了父女关系。
    宁立言这个干儿子身份本就是当初为了弥补他不能迎娶杨敏而对他的弥补,现在他和杨敏的关系发生变化,与杨以勤之间义父义子关系也就自动作废,杨家的门他也不能再登。杨以勤想要找他办事,也只能通过其他人传话。
    杨敏这次就是担了个传声筒的作用。杨以勤出于面子以及利益考虑答应了周夫子的请托,可是事发在英租界,他帮不上多少忙。要想发挥作用,还是得找宁立言。对于这个对女儿贼心不死最终弄到手偏又不肯结婚的干儿子,杨以勤心里多有不满,不愿意亲自与宁立言交谈,能找到杨敏已经算放下身段。
    提起父亲,杨敏也是一脸的无奈:“爹现在想钱想疯了,心思全掉在钱眼里。虽然大清倒台,很多旗人没了饭。可是宗室里还是有些阔佬,这位小七爷就是其中之一。据说他光是开滦煤矿的股票,每年就是十几万的进账。银行里还有大笔存款,每一年的利息就够普通人家几辈子花销。我爹就是看中了他的钱,想要和他合伙做生意,所以对这家人的事格外上心。人老了想法就不一样,你别怪他。”
    “看姐说得,我哪能怪老爷子。我要不是怕他老生气,还想上门去拜谢,感谢他老成全咱们。说起来咱就这样去老爷子那,算不算毛脚姑爷陪媳妇回娘家?”
    宁立言手扶着方向盘侧头对杨敏说道,后者脸上微微一红只说了一句:“好好开车别淘气。”脸上已经满是笑容。
    “老爷子想要赚钱的心思不为过错,谁不想发财呢?不过要发财也不一定非得指望这帮旗人,眼下就有个赚钱的机会在那。姐回头给老爷子打个电话,让他老拿出资金收购白银,不管银元银锭都收。过一段时间就会有一波大行情,银价会翻着跟头往上涨。老爷子一进一出就能发笔横财,说不定一高兴,就许咱上门拜望也不一定。宁家也可以收一些,不过别太多,要不然宁立功那边不好做人。”
    杨敏知道,宁立言对于能否看望杨以勤并不在意,如今的他不需要靠杨以勤的资源发展,彼此之间是否见面也无必要。之所以想要修复关系,还是冲着自己。
    耳畔响起老父前两天在电话里的言语:“你这样跟他不明不白算怎么回事?他要是娶你,我也就不说嘛了,现在这样不是拿你耍着玩,拿大嘴巴抽我的脸么?你听我的,回来吧。老夫人说了,她心里就认你这一个儿媳妇。你和老三的事不怪你,只要你回头,依旧让宁立德娶你,那声明作废……你要是孝顺孩子,就考虑一下你爹的脸面,再说你也得考虑老太太的身子骨……”
    爹,对不起,请原谅女儿的不孝。当初为了孝道为了家族,自己违背内心嫁入宁府,扮演了两年贤良淑德的好儿媳,早已经身心俱疲。本以为这辈子就得那么辛苦的过下去,直到终老。没想到老天开眼,给了自己第二次机会,让自己知道了什么才叫好日子,自己又怎么可能走回头路。
    为面子、为父亲、为家族……自己过去就是太喜欢背负这些责任,结果狼狈不堪身心俱疲。如今就放纵自己自私一次,又能如何?
    小七爷府的顽固远远超出廖伯安想象,他的拖延计划并没有成功。京津两地往来不便,周夫子干脆在天津租了个房子安营扎寨。
    为了表示自己忠于主家不达目的誓不罢休的决心,周夫子以六十高龄毅然从“落子馆”包了个花名“小元宝”的小娘子相伴左右,以这种敢死精神向世人展示自己的悲愤心情以及“老骥伏枥鞠躬尽瘁”的顽强意志,令人一见之下就生出由衷敬佩。
    尤其看着那二十出头红光满面的小娇娘和面色灰白堪比骷髅的周夫子,宁立言就越发感觉此翁心胸开阔可纳百川,只是不知何时才肯把头上的羊脂玉帽正换成块缅甸翡翠来个名实相符。
    周夫子是旧派打扮,身上依旧是长袍马褂,嘴唇上两撇八字胡,脑后稀疏地花白头发盘着一根发辫,看着好像当铺里的朝奉。这位小娇娘颇有些良心,还给周夫子保留了三分精力,足够支撑他和宁立言交谈。
    终究是能在宗室人家做篾片的人物,虽然被女妖精敲骨吸髓,腰部以上的器官还能正常工作。三言两语间居然就能找到自己和宁家的联系,七拐八绕就和宁志远成了老世交,宁立言便成了世侄小字辈。
    宁立言知道这是旧家交际常用手段,也不以为忤,随着对方的言语敷衍。
    一番盘马弯弓,周夫子才切入正题:“不像话,实在是不像话。英吉利也是泱泱大国,怎么行事如此荒唐?自古道人命关天,便是前清时候,衙门里听到人命案也不敢怠惰,何况是租界?居然跟我用水磨功夫!简直是班门弄斧!想当初我在衙门里当过刑名,这套把戏我是祖师爷,那帮假洋鬼子差远了。我知道大家当差不容易,只要破了案该给的犒赏不会短少半文,可是既不收钱也不办事,这就未免太过分了吧?我跟你讲,我家贝勒爷可不是好欺负的。他老和当今康德陛下乃是堂兄弟,若不是舍不得故土老宅,到了满洲国就能当个议政大臣。要是英租界再这么推下去,我们就去找大日本帝国……”
    “你们小七爷现在是住北平吧?那可没有租界,而且现在还是国民政府的地盘。您老这一句大日本帝国,就不怕给自己的东家惹事?”
    宁立言并没给对方留脸面,一句话就把周夫子后面的话都堵了回去,老头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宁立言就那么面带冷笑看着他,时间不长,周夫子的身躯渐渐软了下去,讨好地赔着笑脸。
    “三少爷见教的是,老朽失口……失口了。我们贝勒爷虽然是旗人,可是信仰三民主义,永远拥护南京政府,绝不会出关去投日本人。”
    “这还差不多。”宁立言冷笑一声:“现在不是前清也不是北洋的时侯,你去外面看看,民间舆论已经何等沸腾,这时候还要借日本人的虎皮给自己做大旗,那是嫌自己死的慢。事有事在,谁也没说不管,只不过有个先后么。哪能你们一报官,这边就把人找到?说说吧,到底这是怎么个事?记住,必须说实话!”
    “那是,那是。”周夫子喝了口茶,慢条斯理地介绍道:“这一家子说来也是贝勒家的老人了,几辈在府里伺候着。当初陛下没退位的时侯,这家的男人给老贝勒做管家。庚子国变得时侯,他家的男人受了伤,从那以后身体就不大好,后来只能告病乞休。老贝勒体恤他为家里效力多年,便在天津为他置办了一处宅子,又把他小儿子留下给小七爷作伴。他们家乃是贝勒府几辈子的老仆,男人当总管,女人还奶过我们贝勒,贝勒爷不把她当下人,而是当个长辈看待。您说说,一个长辈全家就这么不明不白的没了,这事哪能黑不提白不提的过去?我们不得查个究竟?不管死活总得有个说法,不能这么糊里糊涂地过去吧?”
    “嗯嗯,话是没错,那家的小儿子在哪?他可是苦主,我得跟他见一面啊。”
    “这个……可是不巧的很了。开滦矿上有个要紧的事,只有他能办,贝勒爷让他先去办事了。大概得过几天才能赶回来,具体的日子也不好定规。”
    “哦……是这样么?”
    宁立言暖声和气地问着,忽然脸色一变,右手在桌子上用力一拍,把那个一旁发呆的小元宝吓得一哆嗦。
    “周夫子,我刚才说过了,我要听实话!你不肯对我们吐露实情,这件事让我怎么帮你?不是警务处不肯出力,也不是我不给我干爹面子,是你们没有诚意。这事本来我就是中途接手,你们再这么蒙着盖着,我又不是神仙,上哪破案去?原谅我爱莫能助,姐,咱走!”
    说话间宁立言拉起杨敏就要往外走,周夫子连忙起身劝阻着,不住哀告道:“这是从何说起?这是怎么说得?我这可是有什么说什么,三少怎么就恼了,这话怎么说得?小元宝别傻站着,赶快帮着劝劝啊。”
    “别来这套!这么多年不闻不问,冷锅冒热气跳出来说这是自己的奶妈,跟自己一家子一样,拿别人当了三岁孩子了?这家子先是集体失踪,现在小儿子也没了下落,这里面必然有鬼!说句到家的话,这样的破事警务处肯定不爱管。我是冲我干爹,出来给你帮忙,结果你还跟我这不说实话,信不信我先把你弄起来过一堂?问问你身边那小妖精,你宁三爷是干嘛的。跟我来这套?姐,咱走!他爱去哪去哪,爱找谁找谁,这事我不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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