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乘小船上岸,脚刚一踩在地面上,就被几杆长枪顶住了胸前脑后。有人伸手过来把宁立言手上的驳壳枪拿走,另有人走到唐珞伊身旁,要搜她的身。不等唐珞伊行动,宁立言抢先喝了一声:
    “懂规矩么?哪有给妇道搜身的?慢说是抗日武装,便是本地的土匪,也得知道礼数。”
    一记枪托砸在宁立言肩膀上,一个带着浓厚本地口音的公鸭嗓骂道:“死到临头还嘴硬?搜身怎么了?一会还让她给我们大当家当压寨呢!快走!”
    这枪托力道不小,把宁立言砸得一个趔趄,肩膀火烧火燎地疼。好在对方似乎是真准备要把唐珞伊当压寨夫人,考虑到自家头目的颜面,没再坚持搜身。上岸的人排成了一字长蛇,小日向打头,他的两个保镖一个跟在小日向身后,一个再唐珞伊身后,是队伍的最尾端。
    唐珞伊紧跟着宁立言,方才土匪要来搜他身的时候,她并没有大呼小叫,而是把手包递了过去让对方翻检。宁立言相信,若是对方非要往她身上摸,少不得要尝尝手术刀的滋味。
    这时候已是后半夜,四周一片漆黑,只有这帮人的阵地上灯火通明。这帮人点了许多火把、灯笼,还有十几堆篝火,生怕别人看不见他们。说不定还有听过西河大鼓或是看过三国演义的“乡村诸葛”献计,用“疑兵”计虚报兵力吓唬船上的乘客,自以为神机妙算可比古人,在宁立言看来则是可笑之极,越发认定这是一群乌合之众。
    大晚上点这么多灯火,是生怕别人发现不了他们?若是船上预备了长枪,这帮人一准要吃个大亏。从这个细节就能发现,这支人马没受过训练,严重缺乏军事素养。无非是仗着人多势众打埋伏,才占了几分便宜。
    小日向等人缴械,船上没人抵抗,对伏击者来说战斗已经结束。岸上乱糟糟的,人来人往走动不停,有人大声叫嚷着要分钱,还有人因为方才打枪的时候谁多打了子弹而叫骂,乱成一锅粥。有人听说这有个漂亮的城里姑娘,立刻跑过来看热闹,二十几个穿土布裤褂的乡下后生一下子围拢过来。
    借着灯火看到唐珞伊那美丽的容颜加上那一身紧身束腰旗袍以及身上的珠宝,这些人顿时陷入疯狂。有人直接伸手去摸她,还有人怪声怪调地吹口哨。唐珞伊身形很是灵便,闪躲着伸过来的手,宁立言则冷声道:“这就是你们抗日军队的德行?”
    负责押着宁立言前进的男子此时反倒是成了唐珞伊的保护神,不停地叫骂着:“这娘们司令还没碰呢,你们谁敢摸?谁再伸手,我砍断他的爪子!咱今天要杀日本鬼子,挖他的五脏六腑祭神,这是关系咱生死的大事,谁要是因为娘们坏了大事,我可要执行军法了!”
    显然军规军纪对这帮人没有约束力,直到押运者拿着宁立言的驳壳枪朝天放了两枪,才暂时把这帮可能一辈子都没见过漂亮女人的男子镇住。无可奈何地让开一条路,可是又不甘心就这么散了,跟在队伍后面,依旧吹着口哨。
    人越聚越多,这条队伍后面不自觉便跟上了一条长长的尾巴。宁立言也借机观察着这帮人,发现伏击的人数约莫在百十人上下,身上的服装混乱,武器长短不齐。一半以上的人持有步枪,剩下的都拿着大刀、长矛还有些乡下打猎的火铳。
    他们说话口音都差不多,彼此称呼兄弟叔伯,除了把头领称为司令以外,其他人的称呼都是按亲疏关系来叫而不是均线。从这个情况判断,他们应该是来自一个村庄。所谓的司令,说不定就是村子里有名的混混或是族老。
    自打九一八事变之后,河北地方混乱,这种武装层出不穷。他们的战斗力未必多高,但手段绝对够狠,行事也往往不考虑后果,容易把事情做绝。这些人并非江湖中人,对于绿林规矩半懂不懂,也不知道青帮的厉害,和他们交涉反倒是更为危险。
    宁立言停下脚步,牵住了唐珞伊的手。公鸭嗓用驳壳枪把又砸了宁立言一下:“你干嘛?活腻了?”
    “我拉自己女人的手你们也害怕?要是这么着,现在就枪毙了我,咱们两方便!”
    “我……”公鸭嗓拿着枪比划了几下,最后还是放弃了这个打算,只叫骂着:“我知道你们城里人心眼多,少给我耍花活!等见了司令再说!”
    所谓的指挥部乃是河边上不远处一个小窝棚,门口站着两个穿军装的大汉,背着步枪站岗。只看那不合身的军装加上胡乱搭配地武装带宁立言就知道,这准是从逃兵手里或买或抢弄来的。
    窝棚里点着两盏灯笼,与那位“司令”锃光瓦亮的光头交相呼应闪烁光芒。那是个四十出头的男子,身材高大魁梧面色黑红,坐在那里就像是一尊铁塔,络腮胡子满脸凶相。身上穿着黑纺绸裤褂,手里摆弄着一把匕首,一说话便露出嘴里的两颗金牙,在那闪闪发光。
    “你们谁是小日向白朗?”
    光头男子开门见山,一双肉包子眼睛从一行人脸上扫过去,在唐珞伊脸上停留的时间最长,似乎想要靠目光就把唐珞伊的衣服剥光。
    “崔老亮?”宁立言看着对方的相貌,尤其是那颗光头,想起了运河上新崛起的这个水匪头目名号,开口叫破。
    秃头一愣,目光落向宁立言,“你……认识老子?”
    “谈不到认识,但是做过生意。二十天前你拿二百块现大洋,从天津买了五条步枪,一百发子弹外加半斤黑货,这笔买卖是跟我做的。”
    “奶奶的,我明明是给我小舅子二百五十块大洋,要他从天津买一斤黑货。结果那混账告诉我涨价了,只能买到半斤,我还当是真的。闹了半天是他在里面弄鬼,我回头非剥了他的皮不可!”
    崔老亮祖宗奶奶地骂了自家的小舅子一顿,随后朝宁立言一阵怪笑:“这么说,你就是天津卫有名的阔少加汉奸宁三少爷?小日向是谁?站出来让我看看!”
    小日向一抱拳:“我就是你们要找的小日向白朗,普安协会的总办。崔老亮啊,我听说过你,知道你是吃运河的好汉。大家井水不犯河水,我又没得罪过你,你带人打我的埋伏,这又是为什么?”
    崔老亮没回答这个问题,而是用怪眼看着小日向,上下打量了好一顿,才冷声道:
    “闹了半天,你小子就是小日向?你也有今天!”
    说话间崔老亮从座位上猛然跳起,一步就来到小日向面前,他个子比小日向高出一个半头,站在他面前居高临下,很有些压迫感。手中的匕首在小日向喉咙处一横。
    “小鬼子,你的死期到了!”
    “生死是小事,但是得让我做个明白鬼,我到底哪里得罪了崔司令,让你对我下死手?把话说清楚了再动手,要是过错在我,随便你处置我没有二话。”
    “你他娘的没得罪我,但你们日本人得罪了我们所有中国人!你们侵占东三省,在我们中国人的地面上横行霸道杀人放火,就冲这个,所有日本人都得死!娘的,长得没有三块豆腐高,还敢欺负到我们中国人头上,反了你们了!”
    崔老亮指着小日向的鼻子又是一番臭骂,最后才表示自己的队伍前几天打小日向辎重的埋伏,没想到反倒被小日向的护送武装打得落花流水。没捡到便宜,白折了好几个弟兄,那坑了自己钱财的小舅子也受伤卧床到现在还没起。
    对他来说,这就是血海深仇不能不报,今天必须得以命相抵。再者,自己的队伍已经接受了本地共产党的收编,成为冀中水上抗日游击队,小日向的人头就是游击队成立祭旗的供品,也是自己的投名状。
    外面那两个背大枪的护兵走进来,不由分说把小日向一行人推到外面,只见这窝棚后面已经挖好了一个大坑,足能装下六、七个人。护兵二话不说把小日向和他的两个保镖推进坑里,崔老亮则打量宁立言:
    “说起来我和宁三少爷无冤无仇,咱还有点交情。你这人做生意公道,交朋友也够义气,冬景天还给老百姓放赈,是天津卫有名的大善人。我们这行有规矩,不许害良善人士性命,咱又没有过节,我不该对你下手的。可是老哥如今已经不是江湖人,加入了赤党,得按正规军的规矩办。赤党有政策,既要杀鬼子,也要除汉奸。你和小日向勾搭连环,这便是汉奸。对不起了,您自己下去吧,等清明的时候,我给你多烧几张纸,不让你在下头缺钱花。”
    宁立言冷哼一声:“崔司令,你真以为这土里埋得住死人?我们青帮的人不明不白被人活埋了,就查不出凶手?若是我们这般没用,还怎么在江湖上混?”
    “我知道你们青帮厉害,可是再厉害也厉害不过赤党。那是能和南京分庭抗礼的主,你们青帮差远了。我现在既然跟赤党干,就不能再讲江湖上那套,否则就是我心不诚了。”
    他又看看唐珞伊,狠狠吞了口唾沫。“这位小姐倒是不用担心,我们是抗日的队伍,不会滥杀无辜。尤其是你这么漂亮的小姐,更不会伤害你。今后我来保护你,保证让你不受伤害。咱们一块抗日当战友。”
    唐珞伊却没看他,从方才到现在,两人一直十指紧扣,此时她朝宁立言微微一笑:“立言,咱们一起下去?”
    宁立言朝她一笑微微摇头,随后看向崔老亮:“崔司令,你今个埋了我,我保证十天之内,你全家大小人头落地!青帮、英国人谁都饶不了你。本地也没有你的容身之地。我敢上岸,自然有我的凭仗。我姓宁!宁兴邦的宁!青县宁家你总该听过吧?这是我的原籍,我们宁家在青县有得是钱财田地,也有得是护院家丁。你敢动我,便是我的族人也不会饶了你!”
    “那有嘛了?我们连日本人都不怕,还怕你们家的人和青帮?你看吧,你是自己跳,还是我帮你?”
    几个男子已经拿着锹、镐围过来,宁立言扫视一圈微微冷笑:“崔司令号称是新出道的好汉,今日一看,却是徒有其名。连江湖规矩都不肯遵守,说好了谈判,见面就要伤人。在青县的地面上,却和我们青县宁家作对,这样的队伍我看也走不出多远,我先下去等你,过几天咱们哥们就能在阴间碰头!各位,今天这事都记住了,将来死的时候,别当糊涂鬼!”
    他说着话就向坑边走,唐珞伊与他并肩而行,如同情侣散步。就在这个当口,却听不远处有人扯脖子喊道:“住手!都他娘的住手!我看谁敢动三少爷一根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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