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雪家里的两个女佣,都是从南洋老家带来,手脚利落精明强干。加上乔雪早有吩咐,一行人来到乔家,便有热气腾腾地馄饨以及羊肉白菜馅饼奉上,作为众人的夜宵。
    第一口咬下去,便知道主烹之人手段高明,做馅的手艺不是杨敏能比。乔雪安排这个夜宵显然是证明自己虽然不会做饭,但是在饮食上绝不会让宁立言受委屈。选了吃馅,又躲开了三鲜馅的饺子,给杨敏留足面子。
    小细节上都考虑得如此周详,让宁立言心中既是佩服,又有几分忌惮。和这等精明女子做夫妇,对男人是个考验。这种既美丽又精明还有巨额财富的女子,不是等闲男子能够驾驭,普通人对这种女强人只能敬而远之。但是要想做大事,这种贤内助就是可遇不可求得良配,打着灯笼也难找。
    偷眼看了一眼杨敏,见她满面忧色,却显然不是冲着乔雪的安排。他咳嗽一声:“敏姐,你是在担心……”
    不等杨敏开口,一口气已经将一碗馄饨吃了大半的乔家良抢先说道:“值得担心的事情很多。伯纳德是个不可信任的卑鄙小人,又不许别人接触账本,这么大笔善款在他手里,必然要被其侵吞。我是这次慈善募捐的特别公证人,可是对于善款的收支却难以干预。我不在乎自己的名声受损,但是灾民们碗里能有多少米粒,我却不能不操心。”
    韩大姐微微一笑,“乔律师你想多了。这事吧你得这么想,不让英国人沾光,他们对这事就不会上心,老百姓就得干挨着。现在好歹可以救一些人,这就是好事。我没有太多文化,说不出你们那大道理,只能说些老百姓的直理。你跟坏人打交道,就得用坏人的规矩。让他们先得好处,旁人才能得利。你要是把他们拿钱的道堵死,大家都得挨饿,那就不值当了。”
    乔雪也附和道:“韩女士说得没错。法律需要坚持,但是世道要我们学会变通。叔叔也要学聪明一些,懂得随机应变。伯纳德肯定会从善款里克扣一部分,但他初来乍到,也不敢让账目交待不下去,表面上必然是个皆大欢喜。今天工部局从杨小姐的药房订购了大批药品,算是让杨小姐正式进入租界上流社会。单就这一件事,便值得我们的投资。再说……这笔钱就是根绞索,过段时间他便知道后果是什么。”
    她脸上露出狡黠的笑容,灯光之下分外迷人。说话之间又看向汤巧珍:“舆论一定要跟上,把势做起来,让日本人不敢再捣乱。”
    武云珠急道:“那我干啥?”
    “你忙的时候在后面呢。给难民分发食物、衣服、药品。还要对一些难民进行救助,这都需要大量人手。到时候你和唐珞伊一起,帮她给那些女难民治病,不会没事做的。还有陈小姐,你是天津的大明星,跑外的事就得多费心。陈小姐的名字亮出来,便有不知道多少大老板愿意鼎力相帮。”
    陈梦寒腼腆一笑,“您过奖了,我可担当不起。三爷的事就是我的事,只要用我,我肯定尽力而为。”
    杨敏看着乔雪调度安排的样子,俨然就是家里的主妇。只觉得嘴里的馄饨味道越来越差劲,上好的羊肉还不如萝卜白菜顺嘴,将筷子轻轻一放。“这事还得需要个负责人。英国人只会担名声,不会真的去做事。”
    乔雪一笑:“这一点我早就想到了,今天伯纳德没提具体的负责人,便是留着讨价还价的机会。我们破出一笔钱收买他,这个人选便是我们说了算。我看……让韩大姐出人吧。”
    韩大姐一愣:“乔小姐,我出人?这不方便吧?我不是你们这的人,啥也不懂,这种事我可上不去手。”
    “您客气了。我知道您不是本地人,也知道您在天津不会常驻,早晚得走。可是您的朋友总是要在天津常驻的,也必然是要住在租界里。这是座重名声讲体面的城市,租界也不例外。要想在租界立足,首先就要有个好名声。有了这个,和方方面面面打交道才容易。”
    光棍一点就透。乔雪话里的意思,韩大姐应该可以听明白。不管任何抗日团体,想要在租界搞情报工作,都得成为个体面人。乔雪显然也知道韩大姐的来历,不过看破不说破,只把机会给了对方。
    韩大姐点点头:“我……我回头想想吧,明天给乔小姐准信。”
    杨敏看看宁立言想要说什么,乔雪却抢先道:“天色不早了,我看咱们还是散了吧。叔叔,我得麻烦您个事,我今天唱戏太累,实在不想动了。租界现在难民太多,女人晚上出门又不安全,麻烦您辛苦一趟,把韩大姐送去她的住处。总让韩大姐住在杨小姐那不大好,若是引起不必要的怀疑,对谁都是个麻烦。”
    韩大姐点头道:“乔小姐说得对。我确实也要回去一趟,还得跟人聊聊赈灾的事,乔律师有劳了。”
    等到两人离开,杨敏才问道:“乔小姐,你这是什么意思?”
    乔雪满不在乎地一笑:“自然是学月老牵红线。我叔叔如今一把年纪,该有个人照顾他。我看韩大姐这人不错,我叔叔又不介怀她寡妇身份,让她当我的婶子绰绰有余。两个人心性又相近,让他们多点时间互相了解,说不定就能成一桩佳话。”
    杨敏惊讶地看着乔雪,对她的奇思妙想不知该如何评价。她对于乔雪的安排不满意但是又没有立场去反驳或是发火,这种感觉让她越发觉得不痛快,又不知该如何发作。只好强压着火气,谈起另一个话题:
    “赈灾的事情好办,现在真正头疼的是日本人搞得那个普安协会。老三左右为难,加入不是,不加入也不是。”
    “我猜到你必是为这件事发愁,所以才要把我叔叔和韩大姐支开。这是个秘密,只有自己人可以听。”
    此时房间里几个女子,都是和宁立言有些牵扯不明的关系。她话里的意思,承认了这些人的身份,就像是大太太喝姨太太敬献的茶水一样。
    汤巧珍生在大户人家,这等事如何不懂?一张俏脸瞬间涨得通红,低着头嘀咕道:“我那还有几篇稿子没看,明天还得见报呢。”扭扭捏捏脚下不见动弹。
    武云珠抱着肩膀看着乔雪,一脸不服不忿,毫不领情。嘴里嚷嚷着:“这有啥可愁的?不就是小日本么?三哥跟他们碰过不止一回了,没啥了不起的。这个什么协会就不能参加,一参加就上套了。到时候日本人跟咱要码头怎么整?不如干脆就不给他面子。谁敢夺码头就收拾谁!我不认识什么大辈不大辈,谁要想占三哥的码头,我一枪崩了他!”
    杨敏知道这个时候离不开乔雪的智谋,只好强压着怒气,等待乔雪的下文。
    乔雪对于武云珠的态度倒是毫不介意,“武小姐说得没错,加入普安协会,便是受制于人。辛辛苦苦打下来的江山,被那帮所谓的前辈三言五语夺去,任何人也不会甘心。可是青帮的规矩是立言约束部下的利器,若是他带头不守规矩,日后行事也不方便。”
    宁立言道:“硬顶不是个办法。小日本这次成立普安协会是挟大势而来,我不加入,便会被孤立。若是加入,又难免被那些前辈拿捏。这就是日本人的歹毒之处,用的就是这么个两头堵的绝户办法。其实说实话,我也不见得怕了这个协会。他们那帮人都是群乌合之众,彼此之间多有不和,要说联手对付我,我看也未必如意。”
    “可厉大森是袁彰武的师爷。你夺袁彰武基业的仇,只怕他没忘。”杨敏提醒着宁立言。
    汤巧珍与武云珠附和着,汤巧珍道:“其实日租界的码头不要也没什么,要管那个码头就得进日租界。三哥每次去我都提心吊胆,生怕再被日本人抓走,还不如就给他们图个省心。”
    乔雪端详着宁立言,嘴角微微翘起。两人初次相遇,这男人身上便扛着天大的麻烦,却又未曾露出半点愁容。从那时一直到现在,他不管遇到多大的危机,从来都是这副从容不迫生死置之度外的风范。也正是这一点,最让她着迷。
    对比之下,家里几个女人对宁立言有些过分关心了。在这兵荒马乱的年头,堂堂男子汉若是一点风险都不敢冒,如何成的了大事?就冲这条,这个男人也只能由自己管束,否则必要被宠坏。
    “我想立言敢说这话,自然是有对付厉大森的主意。内藤当着英国人的面不能把话说透,但是他的意思不难猜测。立言是日本人在租界的眼线,他们要借助立言的力量在租界设立情报站,又对他不能放心。破坏宁立德的工厂,既是个压力也是个警告。若是立言不能让日本人充分信任,他们便要对立言身边人下手。这个普按协会在我看来倒是个好机会。”
    武云珠不满地问道:“啥好机会?”
    “自然是不入虎穴焉得虎子。”宁立言与乔雪异口同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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