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鲸咖啡馆内,宁立言轻轻摆弄着调羹,把杯中咖啡搅动起漩涡。乔雪从外面走进来,大方地坐在他旁边,“外面闹得热闹,你倒是坐得住。英国领事和日本领事眼瞅着快决斗了,你也不说去帮忙?这个警务处督察,当得可不称职。”
    “放心吧,两人都是嘴上喊得凶,一准打不起来。要是想动手英国人就该出动军队,而不是让一个即将卸任的领事带着一帮记者去面对日本大兵。不过有这些记者吹捧,查理领事的行为可以被描述成一位英勇的骑士为了维护大英帝国的体面,单枪匹马的去挑战一群野蛮人。即便是伦敦也会喜欢这样的故事。至于查理维护的到底是国王陛下的尊严还是自己的戒烟丸,便没人会在乎。这次突发情况算是成全了查理,眼下的英国需要英雄,查理便很可能成为这个英雄。至少在他的光环未曾褪去之时,不能让英雄和鸦片扯上关系,他大概算是过关。”
    “他若是过关,你帮他操持的私财不就是要如数归还?”
    “他不过是在鸦片的事上过关,而不是生死的事。伦敦那边争的也不是个善恶只是个是非。若是他赢了,岂不是说查他那些人错了?那群人为了自己不错,便只好让查理死掉,免得自己声望与前程受损。正好他又得罪了日本人,连承担责任的人都是现成的。这等人站在你面前,你又怎能忍住不杀?所以查理的钱,我只好在寒食、中元的时候慢慢归还了。”
    “那这么说,你不是发了笔横财?是不是该请我们吃晚饭?”
    “我们?”
    “我、云珠、巧珍啊。是不是还得加上个珞伊……”乔雪笑得像是头狡猾的狐狸,总觉得笑容后藏着无穷陷阱。
    宁立言点头:“晚饭自然是要请的。不过人员上不宜过多,这时候还是要低调一些为好。日本人刚吃了大亏,别招他们。”
    “人员上你决定,吃什么可得我做主。今天必要你大大破费一番,否则难出我心头之气。你从一开始就躲在这里喝咖啡,让本小姐去打探消息,可着租界你打听打听,敢这么支使我的,你还是头一号。怎么?就不问问我,王仁铿他们逃了没有?”
    “这一手李代桃僵用出来,王仁铿只要不是笨蛋,都应该逃得掉。如果这时候他还被抓住,那就是天要亡他,我也救不回一个必死之人。”宁立言喝了一口咖啡,脸上露出一丝得意。
    “蓝衣社在天津搞风搞雨,这次终于把他们赶出去,也算是大快人心。就算他们重新设立站点,也是一段时间之后的事。华家经过这回的折腾,也能把走私药品的罪名洗清。日本人的力量有限,不会再盯着他们查个没完,这一关总算是过了。”
    乔雪道:“你身边那个钉子也被拔掉了,也算是去了你的心病。。”
    “他啊,他还算不上我的心病,只不过正戏开锣,跳加官的用不上了,他便该下台。”
    乔雪微笑道:“日本人眼下在英租界,便只有你这一个耳目能用,这次的事情一出,少不得又要送一笔大钱给你。”
    “他们本来就该送我一笔大钱,只是这回英国领事下场,他们要送的就更多一些。”
    “你用蓝宝石号往外送日本人,查理能答应?”
    “他回国沿途旅费,大半都是这几个日本人的孝敬,为什么不答应?放心吧,从舆论上那些人只能算是中国船员,不会提日本特工之类的消息。英国和日本算是麻秆打狼两头害怕,指望为这点事两下翻脸肯定不可能。日本人理亏在先,又被英国人抓住把柄,破财出血在所难免,这倒是板上钉钉之事。比起来,蓝衣社更抠门。我给他们打点关节,最后还得自己垫钱。以他们的作风,这笔钱多半是没了指望,没办法,只好认倒霉。”
    海河上。
    趁着不惜以生命捍卫大英帝国尊严的忠诚领事查理一个人与一群日本大兵理论,一艘不起眼的帆船从旁边悄悄溜了过去。日本人被英国人抓了现行,自然顾不上再封锁河道。中国的水巡这个时候也不敢阻拦任何船只,生怕多说一句话就被卷进这场风波里。
    这条帆船直接出海,另有一条蒸汽船等在那,几个男子鱼贯登船。这是艘运输鱼货的货船,一股臭咸鱼的味道熏的人脑浆子生疼。船长朝几人一抱拳:
    “几位爷对不起了,咱们现在还不算彻底安全,小日本的船不定嘛时候就来检查。委屈委屈,您几位在货舱里忍一会。仗着路程不远,到了地方洗澡换衣服再撒点花露水,保证几位还是体面人。”
    全程目睹日本人搜查蓝宝石的王仁铿,此时一句多余的话没有,带头换了衣服,然后向那堆满了咸鱼的货舱里走。其他人见他如此,自然更不敢有话说,跟着他向后走。等关上舱门,王仁铿忍着那刺鼻的腥臭摇头叹息:
    “如果不是亲眼目睹,我真难以相信。整个复兴社天津站,居然是毁那么一个小人手里。那个站在日本人身边的人我见过,是英租界的巡捕,之前和宁立言一起在宪兵队受过刑。现在想来,这多半是日本人用的苦肉计。他们大概是想埋一根钉子在宁立言身边,没想到最后却把我们的手扎破了。这个人可杀不可留,坏了我们的大事,绝不允许他继续活在人世。”
    于镇江道:“我们的天津站,就这么不要了?”
    “那不可能!”王仁铿斩钉截铁道:“天津为华北枢纽所在,绝对不能放弃。只不过这个站点如何重建,如何运行都需要仔细考量。不管怎么说,宁立言这个人都至关重要,必须保证他在我们这边,情报站才能正常运作。等到了南京,就要找条安全通道汇款给他。这个人对我们很重要,在他身上不要省钱。强龙不压地头蛇,今天我算是领教了。能从日本人眼皮子下面把我们送出天津,这等人才必须为党国所用,否则便不能为任何人所用。这个人必须掌握在我们手里,否则早晚是个祸害!”
    “卑职明白!”
    “祸害……不不,我看他是我们的福星。”
    青木公馆内。
    内藤义雄面对面色铁青的大迫逋贞,不慌不忙分外从容。
    “宪兵队把一个人说成祸害,便等于判了一个人死刑。可若是把宁立言判了死刑,谁又替我们和英国人沟通?查理虽然眼看就要回国了,可他依旧是英国领事。在外交领域,他的尊严和英国政府尊严是一回事,对他的冒犯很可能上升到国家层面,如果到了那一步,事情就会变得非常严重。我们派武装特工进入英租界的事,也会被放到谈判桌上,我已经老了,又是个白丁,不必担心什么。你就得转去预备役,从此与前程无缘。”
    大迫逋贞愤愤不平:“我敢打赌,这肯定是宁立言的阴谋!他一定是愚弄了佟海山那个蠢货,害我们出丑!那些蓝衣社的人,肯定也在他保护之中!这个人绝不是帝国的忠臣!”
    “你让一个中国人当帝国忠臣,这本来就是不切实际的想法。对待中国人,你只能给他利益,换取他的服务,而不能信任他,更不能期待他的忠诚。”内藤循循善诱:
    “这次不管那些人的死活,蓝衣社肯定是要被赶出天津,对于我们来说,这也是一件好事。未来复兴社如果继续派人来津,依旧要住在租界。有宁立言为我们充当耳目,不愁打探不到他们的消息。我们是特工,不是士兵。不要总想着杀人攻城,摧毁一个情报机关,远不如让这个机关处于我们的监视之下,甚至按我们的意图行事有用。要做到这些,我们必须在租界里有自己的人。这个人第一要聪明,第二要有权势,至于忠心反倒是细枝末节。一个忠诚的笨蛋,远不如一个狡猾的投机商对我们有用。”
    大迫沉默半晌:“那老前辈的意思是,我们只能当什么都没发生?”
    “除非你希望我们在租界无人可用并且和英国人现在就抓破脸,否则请你谨慎考虑。”
    内藤义雄瞥了大迫逋贞一眼,心里早已经乐开了花:自己果然没有看错人。宁立言是个精明能干的小子,和本地大多数精明且又胆大妄为的青年一样。愚蠢的大迫逋贞,他居然认为自己真的在为帝国收拢忠臣良将,给华北攻势做准备?
    恰恰相反,他要找的就是够聪明肯合作,且对日本没有多少好感的本地后生。帝国军人的行事越来越狂妄,在中国水域设卡拦船,区区几个士兵就敢和英国领事正面冲突,这都是极坏的兆头。
    按这样发展下去,这帮热血上头,一脑子肌肉的狂徒,不但会和中国全面开战甚至可能和英、美等欧洲强国交手。到时候整个东南亚都会打成一锅粥,这帮疯子不但会输掉自己的性命,还会拉着整个帝国陪葬。
    帝国目前只要控制东北就够了!
    至少在五十年内,把军队牢牢按在中国的关外,不让他们染指河北以及整个中国,更不能让他们进攻东南亚与列强为敌,这才是对国家的忠诚。以自己一个老人的力量,怕是挽不住帝国这匹疯马,宁立言这么个机灵鬼,则是一个很好的盟友。在眼下,自己必须保护他,等到他没用的时候,再除掉他不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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