码头上吃饭的爷们,说话办事讲究“一板不落”。尤其是关系到性命的时候,就更是要格外的小心。口头上绝对不能露出半点破绽,否则性命便难保全。
    论及情报领域的专业技能,王仁铿绝对比不上内藤义雄这等从明治时代一直活到现在的人精。可要单论对宁立言的生命威胁以及威慑程度,内藤却未必比得上这个蓝衣社内部的暗杀王。
    王仁铿手臂受伤,足以证明战况的残酷。整个复兴社天津情报站多半名存实亡全军覆没。王仁铿本人也在日本人面前露相,日后很多行动多有不便。他不是个懂得忍让的脾气,吃了这样的大亏,怕是正满世界找人撒气,这时候犯不上触霉头。
    宁立言的模样仿佛是受到了无比的侮辱,差点骂了王仁铿八辈祖宗。“郑先生,您这叫嘛话?我这好心好意,担着杀头的风险救你,你倒好,话里话外说我是汉奸!这是人办的事么?别来这套!我也是街面上混事由的主,吃苦吃亏就是不吃话!你要拿话往里圈我,可别怪我没有好听的!我救你还救出错处来了,合着就该看日本人把你弄死就对了?”
    “立言,你急什么?我说的是事实,你不必翻脸。如今日本人势大,可着中国,不知道多少人想要给日本人效力。便是这天津城里,也有的是人愿意给日本人跑腿。你给他们办事,不算丢人。你想想看,要是没人给他们帮忙,这帮人怎么知道我的身份?居然直接找到了我的住处?”
    “你的住处又没藏在深山老林,就在那光明正大戳着,日本人不是瞎子,怎么会看不见?”宁立言态度依旧是急赤白脸,却又不能表现出丝毫心虚,所谓的“角儿”,值钱就值钱在这考教做戏功夫的时候。
    “要说日本人怎么找到的你,这个我也不知道。日本人就是让我给他们带人带货,多余的话不会跟我说。你要说办了这事,就是和日本人勾结,那我没嘛可说的。吃码头这碗饭,就是谁找我运货,我给谁效劳。不管是黑的白的,中国人日本人还是美国人,只要给我钱我都得运,由不得我挑肥拣瘦。你要说怎么暴露的,这个我说不好,他们也不会跟我说。你要是怀疑是我给日本人通消息,那实在是天大的冤屈。你想想,我要是在日本人那卖了你,还给你通风报信干嘛?嫌自己活得长?”
    王仁铿看看宁立言,“立言也不用这么撞天屈。是非曲直,总有水落石出的时候。是朋友我肯定会报答。谁要是出卖了我,我也不会让他好过。天津毕竟是中国人地盘,给日本人跑腿赚钱,这我就当没看见。可谁要是吃里扒外,帮着日本人杀中国人,就别怪我不客气!”
    “这话没毛病!要是让我找出这人是谁,我也饶不了他!”
    “立言既然说不是你,那你说说看,谁能干这事?谁又有这个本事?”
    宁立言故作为难,犹豫片刻道:“我今天要不把话说透,只怕郑先生不能释疑。我跟你交个底吧,前两天我就听了个消息。日本人在白鲸那已经放出盘口,要买亚细亚旅社的消息。价格可不低,凡是认可的消息,一律一千块老头票。您可听明白了,是认可了就给,不定要放多少份出去。而且保证换成大洋发到手,不会给纸钞。说实话,租界里物价比外面高几倍,用钱的人有得是。为了这么一大笔赏金,肯为日本人出力的不知有多少。”
    王仁铿看看宁立言:“这消息……我也听说了,可不是从立言嘴里听来的。”
    “您这是怪我不给您送信。对不起,这信我送不了。国有国法,行有行规。我在白鲸当会员,就得守那里的规矩。要是随便有消息就往外散,那买卖还怎么做?这家咖啡馆怕是早就关门了。”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为了钱财出卖我?”
    “这个说不好。也许是出卖,也许单独是图财。瞎猫碰上死耗子,这种事在所难免。我说句你不爱听的话,现在不是查这个的时候。租界太大人太多,你查不过来。现在你最该做的事,就是撤离天津,走得越快越好。新加坡道上那一炸,英国人必然翻脸,接下来就是全租界封锁,搜捕两方面的幸存者。不管是谁,落到英国人手里怕是都没好。日本人那边,也不会善罢甘休,若是暴露了行踪,也有性命危险。”
    王仁铿一笑:“立言的观点我支持,可问题是……我走不了。”他指了指自己的伤口:“你也看到了。我跟日本人交手受了枪伤,现在这个样子,走到哪都能被人认出来。再说,我还有好几个兄弟在你们手里,我不能扔下他们不管。大不了就是一条性命,我不能为了自己活,就不管自己的弟兄。”
    说这番话的时候,王仁铿态度很是坚决,颇有些视死如归的英雄气概,义气千秋可比关圣。若不是前世有师徒关系,还在一起合作过,宁立言几乎就要相信眼前这位暗杀大王真是个燕赵大地最为推崇的豪侠男儿。
    可惜啊,自己前世对他再熟悉不过,这等言语作戏,根本骗不了人。王仁铿前世在上海被捕,没用多久就投靠日本人,导致日占区的军统情报站遭遇毁灭性打击。这等人又怎么可能是个视死如归的大丈夫?
    至于说义气?在间谍这个行当讲义气,如同在赌场里讲诚信,都只能沦为笑柄。前世里王仁铿策划暗杀行动多次,壁虎断尾丢卒保车绝不含糊,义气二字他压根就不懂。
    试探,依旧是试探!宁立言确定,表面上王仁铿单刀赴会,背地里一定藏着伏兵。若是露出一点破绽,自己这栋房子只怕也保不住。
    他没有急着大包大揽,而是为难地在房间里转磨。过了好一阵才说道:“巡捕房那几个弟兄……我怕是没办法。你也别过意,实在是案子太大,英国人那必有个交待。不过我可以保证他们的生命安全,将来只是坐牢,绝不会判处死刑。若是里面有郑先生极重要的人,你可以提出来,咱们单独想办法。只是这事要破费一大笔钱财,希望郑先生做好准备。至于你……看在咱们这份交情份上,我把你送出去。不过丑话说头里,媒人不管生孩子。我把你送出天津就完,至于郑先生要去哪,怎么去,您别跟我说,我也不听,免得又是多管闲事惹麻烦。”
    “你送我出天津?这可是要担风险的。”
    “这不废话么?我给你送信难道不担风险?你现在来我的别墅,我不担风险?”
    “那你的意思是?愿意为了救我,赌上自己性命?”
    “我也没那么大的气度,长那么大个子不容易,哪能随随便便就死?可是有一节,我虽然人住在英租界,可是吃的江湖饭,哪头都得罪不起。我知道,郑先生现在还怀疑我出卖了你。只有把你安全送出租界,才能打消你的疑心。我冒险,就是为了释疑,免得你始终拿我当汉奸看。咱们把话说透了,我就是个普通老百姓,可没有你们那动不动就玩命的胆略。”
    “哈哈哈哈。”王仁铿一阵大笑:“立言这话说得倒实在。实话实说,我今天上门,便是打定主意,把自己的命交到你手里。既然立言要救我,我也不好拂你的意。我一切听你安排,不过……能不能多带两个人?”
    “一个羊也赶,两羊也放。多两个人没什么,总归别太多。”
    “如今就算你想要多送几个人出去,只怕也没有。”王仁铿说到这里,脸色又有些阴郁。“你让你的人去外头,那有个小力巴候着,就说郑老板要吃韭菜盒子,一会我的人就来。”
    过了不到半个钟头,又有三个人走进来。宁立言知道,这是演戏给自己看。实际这三个人就埋伏在自己家门外。若是自己真的喊了警察或是通知日本人,他们就要发动攻击,把王仁铿救走。
    三人身上都穿着长大风衣,里面暗藏着冲锋枪,胡大庆、于镇江都在里面。三人脸色都不好,大概都受了枪伤。胡大庆看宁立言的眼神依旧充满怨毒,若不是王仁铿压制,说不定抬手就是一梭子。宁立言没跟他们打招呼,只是摇头道:“这些家伙不能带。英租界现在严查枪弹,若是遇到巡逻的,只看到家伙就会出事。”
    于镇江看着王仁铿,后者爽朗地一笑:“立言发话了,咱们就听着吧。几挺花机关打不过日本人,也杀不出租界,别三辈子没见过钱的穷棒子一样,让人家笑话。既然到了立言家里,一切都听他安排就是。把家伙都卸了,身上寸铁不许带。立言,我们今晚上住哪?”
    “我给你们找地方,但是不能住我家!”宁立言语气坚决。“英国人罗伊跟我不和,说不定借题发挥,来搜我的住处。这别墅不是能藏人的地方,你们这样一照面就会被抓。”
    于镇江问道:“那要躲到哪里?”
    “白鲸咖啡馆!”
    王仁铿对于这个地方垂涎已久,只是洋人不给面子,他根本进不了那个圈子。现在机会上门自不会错过,因此对宁立言的安排极为赞成,:“立言说得没错,就住那吧,但不知要多久。”
    “你放心,这事我比你急。你们跟这待着,我连气都喘不匀。三天之内,我肯定把你们送走。”
    “不光是送走,还得帮着救人。”王仁铿倒是显得格外沉着,仿佛是吃定了宁立言。“我们在英租界的关系……也只有立言你这条线可以用。郑某人那几个弟兄,就拜托你照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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