宁立言的汽车出租界时是一个人,回去的时候,则是四个人。司机位置上,一个粗壮的年轻男子坐在那,副驾驶位置,同样是个身强力壮的家伙。宁立言坐在后排,在他身边,是个貌不惊人的中年人。
    三人都穿着便装,不过宁立言还是能感受到三人身上那种杀气。他们都是大迫逋贞指派给自己的,由自己负责带他们进入租界,并且提供帮助,其他的事情不用过问。
    不问可知,这三个人不是普通意义的特工,而是专门执行杀戮任务的杀手。在前世自己在军统的工作与他们类似,同类之间最容易感受到彼此身上那种熟悉的气息。这个中年人虽然看上去老实本分,可是看人的眼光专门围着脖子和脑袋打转,动起手来只怕比前面两个更难对付。
    日本人这次是下定决心,发起一次决战。他们的目标不是王仁铿或是复兴社里某一个人,而是整个复兴社天津情报站。进入英租界的,也绝不只自己车上这三个,整个青木机关的行动组,只怕都已经被动员起来,进入英租界行凶。
    这帮特工要进英租界倒是容易,只是没法携带武器。宁立言的汽车,便是他们的军火库。
    这三个日本人主要工作是押送武器,顺带监视宁立言,防备他临时变卦,把武器交给英国人。虽说目前的一切并未偏离自己想好的剧本,但是一想到车上满载的杀人利器,宁立言总觉得像是吃了死苍蝇,说不出的别扭。
    说到底,在这个悲哀的时代种,人想要活得舒坦,本就是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即便自己用尽心思,也不过是苦中作乐而已。想要真的扬眉吐气,只能是在梦里。
    虎穴藏身虚与委蛇,本就不能妄想快意恩仇。受气违心都是家常便饭,要成此大事,总要能人所不能,忍也是其中之一。现在能做的,便也不过是尽力弥补,少造孽债,尽量求个心安。
    宁立言的车自然没人搜查,四个人很容易进入英租界。宁立言看看三人,“你们三位准备在哪住?还是打算现在就动手?”
    那个中年人回答道:“我们自己会找旅馆,行动时间我们自己也会决定,不劳宁先生费心。”
    日本人并没有彻底相信自己,尤其这三个人。他们做的是亡命勾当,生怕被自己出卖或是暗算,自然要离自己越远越好。因此宁立言并没追问,只是提醒那个中年人。
    “你们行动时不能开我的车,拎着这么多家伙什,可没法在大街上溜达。”
    “这一点我们有数,请开到香港路上,那边会有车跟你交接。”
    车来到香港路,一辆破旧的“道奇”汽车停在那。三个日本人下车,二话不说便开始把宁立言车上带的木箱搬到那部破车上,司机也不搭话,等到装卸完毕一脚油门,便先离开了现场。
    中年人朝宁立言一鞠躬:“感谢宁先生对我们工作的支持,帝国会记住你的功劳。接下来你可以休息一下,等到我们的工作完成,还要请宁先生出面,负责善后。”
    大迫逋贞与宁立言的约定就是,宁立言不直接出手对付王仁铿,只负责保护这几个日本人安全。如果他们落到英国警方手里,宁立言要负责出手捞人。如果在行动中出现伤亡,宁立言也要负责收容救治。此时他们已经安稳下来,宁立言就没了留下的必要。
    等回到自己的住处,汤巧珍已经等在门口。宁立言的车刚一停住,她就快步冲过去,伸手拉开了车门。
    “三哥……事情成了?”汤巧珍的声音因激动变得颤抖,双手紧紧抓着上衣下摆,神情紧张。
    “差不多。日本人动了真火,蓝衣社自然要倒霉。沈老师的失踪,就是王仁铿他们做的恶。这回把他们赶出天津,也算是为沈老师报仇,给你出一口气。别的不说,蓝衣社安排在你身边的眼线,差不多能拔个干净,以后不用事事小心,处处被人挟制。只剩一个程笑笑,闹不起什么风浪。如果不是你为她求情,我真想连她一起解决了算了。”
    汤巧珍摇头道:“不管怎么说,她都是我的同学,我还是不希望闹到那种地步。再说,笑笑是个女生,如果被日本人捉去,可怎么得了?大家都是中国人,做事别太绝。”
    真是个善良的丫头。宁立言一声长叹:“如果所有人都能像你这么想,沈老师就不会失踪,日本人也不会在我们的国土上横行霸道。不过你说的对,毕竟都是中国人,不能让小日本太过如意。该是给他们找点麻烦的时候了。”
    他的汽车一路开到史密斯诊所,随后便和汤巧珍走进诊所里。没过五分钟,便有一个电话打到了电话公司,听筒内传出男子沙哑低沉的声音:“盯死史密斯医院,所有打出的电话,都要知道去向!”
    这年月的电话除非是扯了专线,否则便离不开接线员转接,谁的电话打向哪里,脱离不了接线员的掌握。当然,考虑到人力成本为entire,要想掌握这座城市里所有人的通话工作量太大,根本不可能完成。但是只在某个时间段,盯住某个特别人物,倒不是难事。
    过了约莫二十分钟,又有电话打过来。声音甜美的接线小姐,小声念着自己在拍纸簿上的记录。“大华影院、荣昌鲜果行、夏太太饭店、何记裁缝铺……乐都旅社。”
    听筒另一端的人,手边放着一副日本特工内部使用的地图,边看边划线。很快便勾勒出一个吃喝玩乐买衣服,最后到旅社开个房间,尽享鱼水之欢的场景。像是挨了一记窝心脚,一口气横在咽喉,上不来下不去。过了好一会才对接线员道:“你做的不错,奖金按老规矩给你。”
    这些地方都是眼下英租界有名的繁华场所,每天打进打出电话无数,即便是神仙也没法监控,若是让接线员去查那边的电话一准会导致这个情报员流失。再说,对那些地方的电话进行监控也没意义。
    男子对着地图研究了好一阵,忽然感觉不对:“宁立言若是想要玩乐,只带一个女人就够了,何必要去史密斯诊所?”
    在旁边急于向新主子卖好的佟海山连忙道:“太君,您不知道,这史密斯诊所的唐大夫唐珞伊,也就是华子杰的未婚妻,和宁立言走得很近。因为这个,宁立言和华子杰不睦,恐怕今天他们是……三个人。太君不懂这个?”
    “够了!”满脸麻子五短身材的男子打断了佟海山的话,只看面相就知道,这不是个善于讨女子的人。一想到宁立言这连享乐都是两个美人相伴,自然恨得牙根发酸。该死的中国人!该死的有钱人!该死的享乐主义分子!
    他在原地转了两圈,忽然问佟海山道:“你说……那个唐珞伊是华子杰的未婚妻?”
    “没错。”
    “你给华子杰打电话,让他到旅社那边……捉奸!不过要记住,不要暴露自己的身份,也不能让人查到是我让你做的,明白?”
    佟海山眨眨眼睛,随后不住点头:“明白……您就放心吧,干这个是小人的拿手好戏,保证没问题。”
    新加坡道,王仁铿的别墅内。
    王仁铿的司机于镇江放下电话,一脸莫名其妙。“电话是荣昌鲜果行打来的,说是有人给咱们定了红枣脆梨,问是嘛时候送过来方便?这是谁给咱们送水果,这里面会不会有诈?”
    “荣昌鲜果行?我不曾在那里定过鲜货。”王仁铿因为亚细亚旅社的事,心情烦躁异常。这段日子倒是需要水果败火。可是这么大一桩祸事在那里,他又哪里有胃口吃喝,更没有那份心思。听部下报告,下意识地就想去摸枪,不管是谁摸上门来,都先给个好看。
    可是过了片刻,他忽然想起了什么,看向于镇江。“对方说要送的是什么水果?”
    “红枣,脆梨。”
    “枣……梨……脆。”
    王仁铿转了两圈,忽然面色一变。向于镇江吩咐道:“赶快处理文件!让胡大庆那几个人收拾东西,准备撤离。”
    “撤离?”
    王仁铿已经开始向楼上走去。二楼的机密室的钥匙只有他有,一部分文件也只有他有权利处置。
    “枣、梨,就是早离!让咱们早点离开!至于脆梨,更是告诉咱们,走的越快越好,晚了就不好办了。印刷厂的张国忠失踪好几天了,人肯定出了租界,只怕是落到对头手上,现在人家杀上门来了。”
    于镇江问道:“这消息可靠么?”
    “不知道我身份的,不会打这个电话。知道我身份的,便没人敢和我开这种玩笑。小心无大错。印刷厂那边来不及撤退了,其他地方全部撤离,别留下人。”
    他走到楼梯一半,忽然又站住,回头对于镇江道:“咱就算走,也不能走的那么狼狈。不管是谁,想要我王仁铿的命,都得做好自己送命的准备。把存的德国进口炸药都拿出来,给他们送份礼物。集合我们的人手,在附近街道做好伏击准备。我倒要看看,来人到底长了几个脑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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