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冲瞪了华子杰一眼,又接连咳嗽了几声。两人都是探目,张冲的年纪远比华子杰大,算是前辈。可在华子杰面前,这种年龄资历上的优势,显然没有什么作用。望着华子杰满怀希望的眼神,宁立言一笑:“子杰很喜欢破案?”
    “我就是为了打击犯罪,惩办犯罪分子才加入巡捕房!”
    “华子杰他们家是大户,他放着好日子不过,自己花钱进的巡捕房。原本是当巡捕,想靠着自己的本事升官。结果发现,巡捕遇事做不了主,有时破了案,也得把人放了。一气之下,又花钱做探目。”
    张冲在旁边做着介绍,他不能吃定华子杰的一个很大原因,就是华家的财力。一个几代经营的富豪之家,根本不用怕探目。
    宁立言道:“闹了半天,子杰还是个少东家。那我请这桌饭,有点寒酸了。”
    “只要能让我办案子,吃什么都没关系!”华子杰目光炯炯,他年纪和宁立言仿佛,但是气质全然不同。少了几分沉稳,多了许多热情,整个人就像是一团火,时刻在散发着热量。
    “我看你这意思,憋得够呛?怎么?在巡捕房还不能破案?你都探目了,连这点事都办不了?”
    “那帮探长……”华子杰欲言又止,看看张冲,又看看宁立言。脸涨得通红,半晌之后,抓起杯,灌了一大口伏特加,将杯子在桌上重重一墩。“督察长,只要您愿意打击犯罪,我就跟您干了。哪怕是拼掉性命,我也认了!”
    “别胡说八道。你是你们家的独苗,要是有个三长两短,你们家老太太可就活不了了!”张冲连忙阻止着,看来他和华子杰关系倒是不一般,自己韩信乱点兵,居然还真点对了人。
    宁立言道:“破案不是打仗。不是光凭一股子血性和胆气,就能办成事的。你跟我说说,有思路么?”
    “有!苗立秋大有嫌疑!”一提起案子华子杰就精神抖擞,“苗立秋叫李二河去澡堂,又去找把头。表面上看是关心老乡,可在我看来,更像是故意搅混水。让人们的注意力集中在澡堂和赔偿问题上,他就可以脱身。如果我没猜错的话,他可能此时已经不在码头了,就算明天上工,也找不到人。”
    “还有么?”
    “还有……那几个一起洗澡的工人,也有嫌疑。李大河是被人用刀杀死的,这种谋杀不可能做得隐秘。当着众人面前杀人,他们只说出了人命逃跑,却不喊谁杀人了。这种反应很不寻常。而且李大河是个健壮的装卸工人,杀他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我在现场看过了,并没发现明显的搏斗痕迹,证明他死于暗算。在澡堂里暗算他,即使他自己看不见,其他人也会看见有人拿着刀过来。他们没有提醒,放任谋杀的发生,这个态度也太奇怪了。”
    “只有这些?”
    “暂时……只有这些。其他的需要进一步调查才能知道。”华子杰看着宁立言目光里满是期待。
    宁立言能想象得出,这么一个不合时宜的后生,在巡捕房过的是什么日子。即便家里肯拿出钱来打点那些探长、探目,大家也最多是不找他麻烦,不可能和他成为伙伴。
    为了不让他破案,说不定还会刻意打击他,让他产生自我怀疑。年轻人锐气正盛,碰几次钉子,撞得头破血流,棱角便会消失,锐气也会摧折。
    幸好自己来得及时,若是再晚几年,这个年轻人多半就会和张冲一样,成为精通世故的老油条,又或者被巡捕房排挤出去。
    他微笑道:“你接受过警政训练?”
    “第三名!我还聘请了一位来自英格兰的退役老警官,对我进行培训。如果巡捕房还是这个样子,我可能就要考虑辞职,自己去开私人侦探所了。”
    “私人侦探只有调查权,没有抓捕权。再说大家遇事想到的都是找警察,你当私人侦探,难道去偷拍外遇?”宁立言拿他打了个哈哈,随后道:“做的不错,可惜……还不够!”
    张冲的视线也偏向了宁立言,端起了酒杯却没有喝酒。华子杰在警察局人缘一般,但是业务能力大家有数。宁立言这么个狗少,说他做得不够?这便要听听宁立言的高见了。
    “你是从现场分析,缺少了对死者的分析。李大河是个苦力,纵然与人结怨,也不过是一人之事。苦力们思想简单,若是真有生死大仇,苗立秋一刀办了他就是。或者在码头上,直接弄死他,也有的是办法。可是苗立秋能联合好几个人一起动手,这就奇怪了。哪个苦力和这么多人结下死过节,居然要闹到大家合伙杀他的地步?”
    “督察长的意思是?”
    “这背后自然是有人指使。这些人不是因为恩怨杀人,而是因为钱财动手。不光是他们,恐怕李二河都知道些端倪。”
    “不能吧?”张冲有些诧异,“一个扛活的,还至于出钱买他的命?再说李二河哭天抢地的,还能是弑兄的忤逆?”
    “亲手弑兄倒不至于,但是这事他怕是知道端倪。在澡堂里,他是一门心思咬死掌柜的要钱,也找掌柜的要凶手,却不肯抓住苗立秋,问他要杀手。从常理上看,明显苗立秋更应该知道,是谁杀了李大河。梁八来的时候,如果不是我问,李二河也不肯问苗立秋,这一点也不寻常。”
    华子杰点头道:“督察长说的对,我怎么就没想到!怪不得您能破了那个绑架案。”
    张冲看着宁立言,眼神也变得复杂。本以为宁立言是个靠钱财打点当上的督察长,除了胳膊根粗人脉广,也没什么了不起。不料,这个据说从没受过警政训练,也不曾正经上过班的少爷羔子,却有点手段?那他刚才在澡堂子里,是扮猪吃老虎?
    若果真如此,证明这位宁督察长已经把钱大盛当成了对头人。现在又在自己面前露了本相,也就是说,拿自己当了亲信。如果自己反水……
    张冲暗自摇头,这时候相当于上了贼船。若是回头再去投奔钱大盛,一准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宁立言手下那帮把头可不是好惹的。
    跟着他本是想靠他的势力,现在看来,宁立言除了势力财力,自己本事也不差。与钱大盛的争斗,无疑又多了几分胜算。自己这一宝押的有门,若是老天眷顾,说不定用不了多久,自己就是探长了。
    有了这个指望,老油条也难得的认真起来。张冲道:“要是这么说,杀李大河的人只怕是个财主。收买好几个苦力杀工友,又让苦主的兄弟能放弃胞兄性命,这财、势都不是一般。可是这等人何以和李大河一个苦力为仇?这就透着蹊跷了。再说了,就算要买凶杀人,不言不语的把人办了,也不费劲。非得在澡堂子里搞这么一出,这就有点蹊跷了。除非他们是故意让人知道。”
    “杀鸡儆猴!”宁立言道:“这起案件的幕后主使,只怕是租界里的帮会。他们是用李大河的生命在警告一些人,谁敢违抗他们,便是死路一条。这起谋杀,可以看作帮会执行私刑,也可以看作是他们故意搞的死亡宣告。”
    华子杰这时怒道:“我知道了!幕后主使必然是那群鸦片贩子!”
    “你小点声!”张冲呵斥了他一句,又向四下看着,神情十分警觉。
    宁立言问道:“怎么?堂堂探目还用得着怕烟贩子?我在华界的时候,他们也是当孙子的份。你们都是配枪的,还用得着怕他们?”
    “三爷有所不知。咱租界的烟贩子和华界的混混不一样。他们在巡捕房里有关系,而且手段能通天。他们是不敢主动招惹探目,可是我们要是想动他们,也是自己找倒霉。子杰以前想破烟土案,结果线人让人给宰了,就那么挂在他家门口,跟他示威来着。至于线索证据递上去,都石沉大海,没人理会。连他未婚妻都让人泼了一身的血,好悬没吓死。”
    “有这等事?”宁立言眉头一挑,“一帮贩大烟的,还敢欺负到衙门口头上了?”
    华子杰道:“这次英国人开除,下狱的,哪个不是衙门的人?他们拿了烟贩子的好处,自然就拿他们当自己人,不会替我们出头。再说,这帮烟贩子的后台,还牵扯到日本人。如今英国人都怕日本人,动不动就要顾全大局,我们做事的就难办了。就说李大河这事,就算我们猜出来是鸦片贩子,也没有证据。更不知道是哪一路人马,最多只能抓住苗立秋和他的几个同伙,想要抓出幕后主使,恐怕办不到。”
    宁立言哼了一声,“我新官上任就给我来这手,这是成心不让我痛快。我既然不痛快,那谁也痛快不了!你们只要肯给我出力,我保证,有你们报仇的时候!来!”
    三只酒杯碰在一起,酒浆四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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