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寇侵占东北,又对华北虎视眈眈。蓝衣社身为党国锋刃,不去防范东洋人,反倒是把精神用在防范同胞身上,真让人无话可说。乔律师也没说什么大逆不道的言论,不过是帮劳工义务打官司起诉工厂主,为穷人说几句话,便被复兴社盯上了。要不是我这说好话,说不定乔律师就要落个赤化嫌疑。反倒是我这个被日本人一通夸奖的合作伙伴,成了复兴社的好帮手,这天下间的道理便是这么古怪。”
    宁立言一脸无奈地看着对面的杨敏,诉说着与王仁铿会面的情景。杨敏皱眉道:“按他们的想法,谁主张抗日谁就是赤匪,谁做好事就是赤化?这天下变成什么样子才能让他们满意?”
    宁立言苦笑道:“当年四一二的时候,广州街头见到留短发的女学生就要抓,说这就是思想危险。用人的发型作为入罪标准,这种行为是不是让人想起前清?连这种事都做得出来,你说他们想让天下变成什么样子?至少就复兴社成立的宗旨以及行事风格看,总裁先生虽然外交倾向英美,心里却是对意大利的墨索里尼更为认同,在中国推行法西斯制度才真正符合他的心意。”
    “按老三你这么说,乔律师处境岂不是很危险? ”
    “还好,王仁铿只是以个人的身份询问不是代表复兴社,南京方面应该还没注意乔律师,事情还没到那么危险的底部。我把大律师一通贬损,说他给穷人出头是假,实际是为了自己出名,好抬高自己的身价,王仁铿便没有穷追。复兴社现在的事情不少,乔律师又不是真的赤匪,王仁铿不会再他身上投入太多精力。”
    宁立言心里有句话没说出来,眼下是笑面阎罗和辣手书生两人争夺华北军统头目的时候,王仁铿搞事情,也无非是为了夺权。他不但怀疑乔家良也怀疑自己,好在自己上辈子是他的学生,知道怎么应付。王仁铿也不是非要找麻烦不可,这么应对,眼下足可以过关。
    眼下这种时候,蓝衣社内部倾轧严重,绝不会在自己这种小卒子身上浪费太多时间。发现疑点不大,他就会去祸害别人。至于最后谁受害,那就不是自己能控制的事。等到几个月之后,王仁铿差不多就该去北平虎坊桥蹲监狱,天津就能暂时太平一段日子。
    杨敏问道:“这事你和乔律师说了没有?”
    “没说,说了也没用。大律师人确实聪明,学问也大,但是学法律的人,有时容易认死理。他认为自己做的事都符合民国法律,不需要害怕任何人。这其实就是书呆子脾气,四一二的时候杀了那么多人,又有几个人真犯了死罪。杨杏佛因为主张抗战就被暗杀,这帮人还有什么干不出来的?以大律师的脾气,我跟他说了,他只会越发的狂放,说不定还要闹出什么大乱子来。再说他帮了我不少忙,我帮他这点也是情理中事,不能拿来买好。”
    “老三说得也有道理,但是你该劝还是得劝劝他,不能让这么个好人吃亏。”
    “我心里有数的。”宁立言点点头,又叹了口气:“我最早想要经营码头,是想赚点钱,自己行事也方便。再后来发现不但自己能发财,还能帮其他人找口饭吃,到了现在又觉得除此之外还能救一些好人免遭毒手。不管外人怎么看,我自己倒是觉得,这行当越来越像是个正经事业。至少比起王仁铿他们做的事强多了。”
    “老三本来就比他们强多了,把你和他们放在一起比,那是把你看小了。”杨敏在回护宁立言方面,向来不遗余力。哪怕眼下只有两人,她也不会把三弟和那些蓝衣强盗放在一起比较。
    “姐知道,现在外面有不少对你的谣言。其实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外人不知你的心思,难免有了误解。小珍那边我会跟她解释,我相信她是个明事理的姑娘,再说你又帮过她那么大的忙,她不会怀疑你的为人。如果非要相信谣言,那就是她自己没福,别人也帮不了她。”
    本来是杨敏有意借着汤四小姐被绑架的事,给汤巧珍和宁立言拉线,可是现在她反倒是觉得,两人就此成为陌路也不错。这种心思不能宣诸于口,只能藏在心里。
    虽然自己也知道这种想法不对,不可能一辈子不让老三娶妻,但总是希望老三能晚点娶老婆。似乎他一天不结婚,便是自己的老三,一旦结了婚,便会与自己成为陌路。
    这种想法宁立言自然无从得知,他对于汤巧珍对自己的态度,其实看得也不十分重要。毕竟自己做的事不比武家父女要做的事业安全,少牵连一些人,也不是坏事。陈梦寒如今是铁了心要陪自己下地狱,其他人没有必要强求。
    杨敏看他对汤巧珍有一搭无一搭的态度,嘴上数落他总是长不大,心里反倒莫名的欢喜起来。数落他几句之后才道:
    “老三,下个星期就是老爷子寿宴,你准备带谁去?是梦寒?还是有新的女伴?反正别一个人来,如今你的身份要是自己去,肯定被他们笑话。”
    “下个星期啊,我得想想,我要是约了人……”
    话没说完,杨敏就把脸一沉,宁立言下面的话就缩了回去。“少来这套,你敢不去,别怪我跟你翻脸!”
    宁立言见杨敏动了真格的,就只好不停地讨饶,又哀求道:“咱换个别的事不行么?宁志远本来就看我不顺眼,他过生日的时候我露面,把他气个好歹的怎么弄。我也不说不去,等错过他生日,找个别的机会再说。去年他过生日我也没露面,我听说他挺高兴,还多喝了几杯酒。今年咱还是按老规矩办,也省得姐到时候为难。”
    “去年老爷子的高兴纯粹是装出来的,骗得了别人,骗不过我的眼睛。母子连心父子天性,不管怎么说都是一家人,搞得那么生份又是何必?再说今年是老爷子五十整寿,你平时不去我不说什么,这个大寿不露面,从我这就不满意,何况其他人。你如今是要做生意走正道的人,于名声上格外要紧。已经有人怀疑你不忠,便不能再让人怀疑你不孝,否则你便一辈子只能窝在码头上,吃这口江湖饭。”
    听着杨敏的言语,宁立言脸上露出笑容:“姐,原来要我去拜寿是个由头,实际是为我的生意着想!”
    杨敏白了他一眼,“你刚明白?聪明劲跑哪去了?我问你,你的那个买卖,最近是不是没生意?如果不是有码头撑着,你那商行用不了多久就得倒闭!老爷子的好日子,天津有头有脸的商人全都会到场,你敬老爷子一杯酒,大家面子上过得去,那些人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得关照你的买卖。码头的生意不是不能做,可是不能当成本业。你既是开了这家买卖,便该用心经营起来,这样才像个大人。再说,便是父子之间有再大的过节,表面上的功夫还是得做,这才是商人的本事。连这点场面都交代不下去,将来怎么做大事?”
    “姐要这么说,那我去就是了。”
    杨敏点头道:“听话就对了。反正到了日子,我在门口等你,你什么时候来,我什么时候领你进院子,你要是不来,我就一直在门口,哪也不去。”
    宁立言连忙摇头道:“那可使不得。寿宴的时候那么多事呢,姐光等我,老太太那边准得急眼。”
    “没事,今年的寿宴不归我管,由宋小姐全权负责,应酬的事归她。”
    宁立言眉头一皱,“大哥把她领回家了?还是挑这个时候?”
    “这事我都不说什么,你哪来那么大脾气?”杨敏神情平淡,半点也没有委屈或是不满的表情,眼神中反倒是有一种如释重负的轻松。
    “我们演了这么久的帽戏,终于本主上台了,我心里高兴还来不及呢。人家宋小姐这几年不易,也是该享福的时候了,难道让她一辈子给你大哥当外宅?我倒是盼着她早点扶正,我也好脱袍让位,不用再装大少奶奶。我跟你说这事,就是告诉你,等那天到了家里,对于宋小姐必须客气,要是你敢有一句不中听的,我先不饶你!”
    “姐放心吧,我心里有数。”宁立言应承着,他也知道,这位宋小姐是个好人,也是个可怜人。只是在前世的时候,直到自己死,她都不曾进过宁家大门。如今……似乎一切都变了。
    这一辈子终归和上辈子不同,不能事事都按着上辈子的记忆生搬硬套,所谓道路,总归还是要自己一步一步去走。路上的荆棘会让自己皮开肉绽,悬崖险滩会让自己粉身碎骨,事事全靠上辈子的印象,一准是死路一条。
    人生之路一如当下的国势,没有投机取巧的余地,唯一的出路便只能咬着牙向前走,靠着自己的本事挣出条活路。
    两度为人之后,站住脚,收拾掉袁彰武,这两步计划都已经完成,接下来便是该大展拳脚,做一番事业。惟有如此,才对得起自己这次死而复生,才对得起身边亲人的护持。
    如果说之前对付袁彰武,是自己死而复生之后通过的第一次考验,那么这次参加宁志远的寿宴,便是第二次考验。杨敏有句话说得没错,如果连自己的老子都应付不了,又怎么应付日后的对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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