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锦铭逐句听完,沉默许久,微微偏了偏头,方玩笑般道:“常君,你理当弃医从文去。”
    贺常君晓得自己适才那番话戳到他脊梁骨了,低头唏哩呼噜嗦了口面,应答道:“我还有更难听的话没讲。”
    “说呗,我又不生气。”
    “我是感觉,你成天想着带苏小姐走,纯粹是因为她身边有另一个男人。”贺常君道。“你一直过得很顺,人又聪明,想做的事都能做到。而徐先生是你最看不惯的那类人,偏生他又是苏小姐的丈夫,你兴许没多少喜欢她,只是得不到手,一时嫉妒迷了心窍,所以……”
    “不是的。”于锦铭打断他,睫毛低低地垂落,映着白皙的肌肤,宛如米黄色的蛾翅。
    “常君,我或许想得不够周全,但我很清楚,我无法爱上别人了,我只爱她。哪怕嫉妒,也是因为爱她。可以说一万遍爱她,也不嫌腻的那种。”
    “我是搞不懂,你和她也没认识多久,怎就成了这模样。”贺常君无奈地笑了下。“你到底喜欢她哪点?”
    于锦铭先是怔了一怔,继而两手搁在滑腻腻的木桌,慢慢紧握到一处,神态逐渐变得很柔软。
    像有热气烘着脑袋,他在这短短的一瞬,想了许多跟苏青瑶有关的事。
    第一次见面,月光铺得那样长,彼此并肩走着,不停地说无聊话。再一次见,在圣诞夜,他横抱起她,她湿漉漉的面颊靠过来,他跟被春雨淋了一场似的,看不清方向。还有在车里,暖到头晕,她的手指触到他的,只那一瞬,他感觉自己简直要融化了……
    于锦铭想着,不由抿唇,带着点羞赧的笑意,同对面人道:“她闻起来好香。”
    这话把贺常君说愣了。
    一个男人,居然用那种极为纯洁又迷恋的神态说,某位小姐闻起来很香……得亏他皮相好,但凡换个容貌不如意些,这话就多少沾点流氓。
    “呸,不要脸。”贺常君晃晃脑袋,低头专心吃面。
    于锦铭自嘲似的笑了下,勉强吃几口阳春面,又觉得没什么胃口,索性放下筷子,说要出去兜风。
    他走了约莫两个钟头,尤嫌不过瘾,转而回公寓取车,打算四处转转。天光大亮,早晨七八点的光景,人潮拥挤起来,晨起上班的人全挤在一处等电车。
    他打转方向盘,漫无目的地开车,等缓过神,竟发觉自己鬼使神差地开到了巨达赖路附近,透过车玻璃眺望,能瞧见草木掩映中的西式洋楼。
    那是苏青瑶住的地方。
    于锦铭停车,倚着皮座椅,目不转睛地顶着洋房二楼的窗户。
    其后仿佛是有人影闪过,他不知是不是苏青瑶,却又愿意相信那虚影是她。
    他歪着头,瞪着眼睛仔细去捕捉晃动的影子,可紧跟着,他又克制不住地想,她在家,她丈夫也在家,说不准昨夜他俩还是同床共枕……就这一下,心口又是气又是闷,涩涩的喘不过气。
    于锦铭眼角下垂,转而去思索贺常君那些句句能扒皮抽骨的话,用心计划着他和她的未来。
    摆在最前的,是得想法子让她信他,然后能跟那个男的离婚,这样他才能名正言顺把人娶回家,他父亲才会看在儿媳的份上庇护她。
    他在银行的存款,包括以后的薪资,全交给她管,有了钱就有了底气。他花钱不多,有什么地方要用,就问她要。她要是喜欢,也可以找一份轻松的工作消磨时间,那份钱就算她自己的,随便她用来做什么。
    还有,要存钱在国外提前买一幢别墅,她读的是法国修女办的教会学校,那就在法国买。他若大难不死,活着将中国的土地全打回来,就用作度假。反正仗已经打完了,他可以安心坐办公室。若是运气差了点,没能飞回来,就叫她带上抚恤金去那里住,从此前尘往事一笔勾销。她可以交全新的朋友,过全新的日子,可以养一条小狗陪她去咖啡厅,再养一只小猫陪她睡觉。
    但是不许有比喜欢他还喜欢的男人,只有一点点喜欢才可以。
    于锦铭正想着,洋楼的大门开了,驶出一辆轿车。他猜,是徐志怀出门去工厂。果不其然,过不久,门口出现两位年轻的少女,尽管隔着一段路,但于锦铭还是凭身姿认出了右边那个是苏青瑶。
    他下意识一缩肩,弯下腰,生怕被她发现自己在盯梢。
    待到两人走远,于锦铭直起身,趴在方向盘上,真觉自己像是一条丧家之犬。为此,痴痴笑了好一阵。
    他在爱一个不能爱的人,连带自己,也成了见不得光的存在。
    这般自嘲着,于锦铭重新发车,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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