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一个人开启隐私话题,众人都来了兴致,催促着邓川快转瓶子,想听下一个人的话。
    瓶口好巧不巧,正转到顾凝露面前。
    顾凝露跟着邓川一样沉默半晌,她那群朋友都很紧张,生怕这位大小姐发疯说出什么话来,顾凝露垂着眼想了一会,才慢慢地说:
    我有很多、很多钱。
    场子有些冷,众人面面相觑,顾凝露绽放出笑来,像是开玩笑一样活跃气氛地又大声重复了一遍:我有很多、很多钱!
    众人这才哄地一声笑了,还有人吹口哨,大声说:征服世界的资本!
    老林杵了一把邓川,低声问:你这个师姐还挺厉害?他本科也是p大的,按理说,也跟顾凝露有关系,但顾凝露不仅不理他,也没理他这边的一些朋友,独独只看着邓川,瞎子都能看出来她对她的在意。
    邓川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这话,只举了举酒瓶,笑着碰他的瓶口。
    老林还在八卦:你跟她怎么认识的啊?
    邓川拍他一下:到你了。
    他抬头一看,可不,瓶口又一次冲着他。
    闹了半个晚上,这边的酒吧不会营业到很晚,一群人扶着醉醺醺的朋友走到门口,夜风拂过空荡荡的街道,耳边骤然而来的安静,跟刚才所有的笑语乐声都相反,老林跟邓川回到车上,各自都套上预先备好的连帽衫。
    怎么办?老林指指非要跟着邓川走的顾凝露,小声问:这儿也没地儿把她放下去。
    邓川扯回被顾凝露抱着的一支胳膊,让她靠着座椅,被老林半生不熟的京腔逗得有些想笑。看看窗外的夜色,想想回去之后就过了凌晨,国内又是早上,睡前还能跟徐薇说说晚安,她心情忽然间特别好,于是说:算了,就让她在我们客厅睡一晚上吧。
    老林发动车子,耸耸肩:你们之前认识,你决定就行。
    顾凝露闭着眼睛,听见邓川哼笑了一声。
    三个人一路无话,顾凝露靠着座椅,偷偷睁开眼睛看,邓川坐在她旁边,正低着头玩手机,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勾勒出她流畅的侧脸线条。
    自己以前是不是也这样看过她?顾凝露迷迷糊糊地想,她是真的有些醉,醉意蔓延上来,烧得她心口滚烫。
    路程不远,很快就到了公寓,老林下车,准备帮着邓川扶过站不稳的顾凝露,可人家压根不理他,一门心思地赖在邓川身上。
    这位的心思如此昭然若揭,老林再次对着苦笑的邓川耸耸肩,加快脚步去按电梯。
    一路还算相安无事地回到租房。邓川把顾凝露扶到沙发上,又扯了自己的一床被子给她盖上。
    老林给她递了瓶冰好的矿泉水,邓川摇摇头,她不想再喝任何东西了。
    老林笑笑,道声晚安,就把房门关上了。
    邓川站起身,听见一句极细微的话。
    我有话想跟你说。
    邓川低下头看,只看见顾凝露埋头在被子里,看不清神色。
    身上都是酒味,还有乱七八糟的香水味,邓川急着洗漱过后跟徐薇道晚安,没心思跟她多说话,作势要走,只丢下一句:我困了,明天再说。
    她紧接着听见顾凝露吐出格外清晰的三个字:
    胆小鬼。
    邓川回过身来,顾凝露已经从被子里抬起头,正摇摇晃晃地坐起身,直勾勾地盯着她。
    邓川说:师姐,你喝醉了。
    我不信你一点都没看出来。邓川风轻云淡的表现再一次激怒了顾凝露,她的声音渐渐大起来:你不是说你有女朋友吗?那你听见我说的了吗?我有很多、很多钱。她加重了咬字,够买你的真心吗?
    这话说得太冒犯了。邓川咬着嘴唇,瞪着她,像只小狮子一样凶巴巴的,她终于向她露出了好脾气之外的一面,哪怕不是为了她,也是跟对其他人不一样的。顾凝露这样想着,心里竟有些开心。
    她仿佛从那个酒醉的躯壳中独立出来,一边任由那个喝醉的自己说着激怒邓川的话,一边听见自己凉薄的声线:她能给你什么?
    你现在多大?十九?二十?我之前怎么跟你说的,只要你一句话,我立刻就能给你找到一个好实习,国内国外,只要你想、顾凝露咬着牙,她既喜欢邓川的出色,又恨透了邓川的出色:你现在的确是出类拔萃,可出了社会还会这样吗?如果有我在,你毕业出来,不费吹灰之力就能超过你这个专业大部分的毕业生。
    这个世界的大部分人都在努力奋斗他们为的是什么?你为的是什么?相信我我就是你命运中的一份大礼,你有那个筹码,我也出得起价
    顾凝露摇摇晃晃地站起身,去摸邓川的脸,被一把攥住了手,可她还是笑得相当明媚:在现在这个社会工作不易,创业艰难,你真正想要的东西你那个女朋友告诉过你吗?
    邓川盯着她,把话说得很慢很慢:你想包养我?
    顾凝露带着醉意摇头:不是不是她仰着头对着邓川笑:真的看不出来吗?我喜欢你不要把话说得这么难听,也不要这么看着我,我只是想把最好的给你。
    邓川说:那我真是荣幸之至。
    她摇摇头,像是失去了再说下去的所有兴趣,把顾凝露的手松开,就头也不回地关上了房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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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22章
    邓川回到房间, 先把在酒吧里浸染了一整个晚上的衬衫和身上的连帽衫扔进脏衣篓里,再跟徐薇说了声回来了,进浴室冲了个热水澡。
    水雾蒸腾, 酒气上头, 洗完澡出来,邓川觉得喉咙渴得厉害,但想想顾凝露还在外头, 她还是把要开门拿水的手收回来了。
    幸好桌上还放着杯早上喝到一半的水。
    夜深了,周围很安静。可能因为酒劲上来又洗过澡的缘故,邓川却感觉脑子特别清醒。反正没有睡意, 她在书桌前坐下,把教授布置的几页问题又看了一遍, 她已经做出解答, 但总觉得还不够透彻。
    在她把上课录音听到一半的时候, 徐薇给她打电话了。
    徐薇的声音带着些倦意, 像是刚刚睡醒:嗯?不是喝酒了吗怎么还没睡?
    邓川的语言系统还没切换过来, 她把徐薇的这句话在脑海中翻译成英文,又反应过来,把自己想说的话翻译成中文,折腾了好几秒,才吐出一句:睡着了不就接不到你电话了。
    小朋友可能是刚从学习的状态中脱离出来, 说话的语气有点呆, 徐薇想到她半夜自己一个人坐在桌子前看书写字的场景,心里产生了一种类似于猫爪在拨弄毛线球一样的柔软和捉摸不定, 毛线球咕噜咕噜滚出很远,最终只留下一根线在扯动着她的心脏。
    下意识的,像是要排解这情绪, 徐薇抱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拱过来的周六蹭了蹭,才轻声说:以为你睡觉了才打的。
    相隔七个小时的时差,她们俩也经常有时间对不上号的时候,邓川睡得沉,一般听不见什么响动,对她们来说,这个大概率不会被接通的电话的意义已经不在于接通,而是一种记录。
    徐薇很难给这个行为做下什么定义,她从很早之前就明白,站在感情出发点上的所作所为并不像数学,可以被精准刻度。
    就像她听着电话拨出去的响声就已经足够满足。
    她说完这句像是要把毛线球滚向邓川的话,就换了个话题:怎么这么晚还不睡觉?
    小朋友唔了一声,犹犹豫豫地说:睡不着
    噢。徐薇听出她话里熬夜的心虚,温柔地应了一声,有没有多喝水?头疼不疼?
    喝了。邓川说,不疼,就是特别清醒。
    她一边说,一边用一只手撑着头,望着窗外皎洁的月光。
    那你看书吧。徐薇说,今天是周一,学校要升旗,本来就起得晚,跟你说话都耽误我这么长时间了。
    紧接着,邓川听见徐薇那边似乎是掀开被子坐了起来,分不清是周六还是桔子在小声地叫,被徐薇说了一句什么。
    好。她轻轻地笑起来,徐老师快去上班吧,别忘了吃早餐。
    我知道的。徐薇的声音低下去,你也是别太费神了,看得差不多就去休息吧,嗯好了,我挂了。
    毛线球最终还是跨越欧亚滚到了邓川手心里。邓川紧紧地捏着手机,恋恋不舍地应了好几声,才把电话挂断。
    她把剩下的课堂录音听完,又看了几个财经案例分析,不知不觉,远方的天色已经渐渐透出白光,在天空中泛着些许青色,城郊的一片小山峦,隐在小镇鳞次栉比的房屋深处,缭绕着来自于清晨的雾气。
    邓川揉了揉脖子,把杯子剩下的水喝干。刷牙照镜子的时候,她看见自己的脸色已经有些憔悴,灰青色的眼圈,苍白的脸,熬夜真的会使人的精气神变差,她从来没有看上去这么颓丧过。
    邓川盯着自己看了好一会,才把嘴里的牙膏沫吐干净。
    周一的早上她还有课。邓川本来就没有打算再睡觉。时间还早,她认真洗过脸,又仔细敷了个面膜,把头发扎起来,套了件帽衫推开房门,准备去厨房做个三明治吃,权做醒神。
    客厅里空空荡荡,顾凝露已经走了。
    邓川把被子收回房间,准备重新洗一遍,被子上已经没有什么温度,看来顾凝露走得相当早。
    大小姐看似愤怒离场的行为,在邓川的心里倒是没掀起什么波澜。
    邓川一点都不意外顾凝露会选择这样的行动,想到她昨天晚上那些相当自信的话,她也就不发微信给她问平安,免得又给大小姐一些什么误会性的暗示。
    邓川一面这样想,一面淡定地收走了沙发上的被褥,把客厅恢复原样,又淡定地走进厨房,取出冷冻层里她提前分装腌好的鸡胸肉,给自己和老林做了简单的蔬菜三明治,再往里夹一块煎好的鸡胸肉。
    她做了三个,她吃两个,老林吃一个。
    邓川坐在餐桌边吃三明治,顺手按开平板,开始查看邮箱里的未读邮件。
    大部分邮件都是学院里的,教授的,同学的,学院的,邀请她出席晚餐,参加联谊,讨论问题,教授发的书单,学院的相关课程通知。还有一些来自国内,居然还有一封来自苏眠,以非常正式的措辞,邀请她去伦敦打电玩
    邓川忍不住笑了。
    她的笑容在晨光中闲适明快,仿佛挣脱掉了所有通宵的疲惫。
    老林迈着漂浮的步子走出来,抓起木质托盘上的三明治咬了一口,瞟了一眼神采奕奕的邓川:这么精神?你不会一晚上都没睡吧?
    是啊。邓川说,睡不着,索性不睡了。
    老林奇怪地看她一眼,像是想说些什么又不敢说,嚼着三明治欲言又止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半晌,他小心翼翼地开了口:话说,你为啥睡不着啊,不会是因为昨天晚上你那个师姐说的话吧,诶诶,你别这么看着我,我不是故意要偷听的啊她声音太大了
    在邓川静默无声的注视下,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我不小心就听到了。
    邓川说:你听到什么了?
    老林挠了挠头:七七八八吧。她说什么什么实习,什么什么钱,什么什么的就都听到了。
    邓川沉沉地叹了口气。
    她不知道怎么诉说这种疲惫,就像是一道她看起来很简单的判断题,答案只有二分之一的记录,打勾或是打叉,一槌定音,几乎都没有容你徘徊的任何空间,但却不断的有人来告诉她,你看错了,这其实是道解答题,要绕过很多很多个变式去解的那种。
    那么复杂,她目前只在徐薇一个人身上有过那么多解题的耐心。
    老林把八卦说出来之后看她的脸色就不敢说话了。邓川不做声地吃早餐,直到把最后一口三明治咽下去,摁熄平板,才整理好心情准备解释清楚。
    对不起。她首先向老林道歉,可能我没控制好,关门的声音大了点。
    老林连忙摇头,又听见她顿了顿,平静道:我对她没意思。
    我有女朋友,我很爱她。
    老林说:哦
    邓川站起身,像是怕老林听不懂,在结束语上下了一剂猛药:就是那天你看见的和我视频的那个人。
    说完,她拎起包转身走了,留下老林一个人坐在原地消化这个令他心碎的事实。
    邓川径直走到电梯里才吐出一口快意的气来。
    她绝没有表面看上去的那么温和无害,从昨天晚上撞进顾凝露那些小心思里,又听了她那些肆无忌惮的疯话,邓川的心里就一直憋着一口气。
    顾凝露敢对她动那些小心思,开出那些条件,她的行为本身就带着一种高高在上的俯视。
    邓川讨厌她看着自己的目光,讨厌她说的那些话,也反感老林的试探。
    爱意也好,占有欲也好。一旦变成把人往下拽的藤蔓,哪怕要坠进金山银堆里邓川都要奋力挣脱。
    邓川清楚地明白,顾凝露喜欢的可能是一个在她的条件前会动心的她,但那绝不是她。
    她从小顺风顺水,没有遇到过什么大的波折,想要的东西一步一步就能顺利拿到。连青春期里那些小小的悸动都被徐薇小心翼翼地呵护起来。这样春风得意的邓川却比谁都要明白,什么才是她最珍贵的东西。
    顾凝露开出的那些条件,是她从高考完就开始思考的问题。工作和理想,个人价值和温饱,是远大前程还是琐碎生活,是留在家乡还是去大城市打拼,等过了正在经历的异地和异国,她该给徐薇交出什么样的答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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