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指尖轻点桌面,想去那庙宇中取回自己的鳞甲,刚要起身,才想起没带钱。
    过去他都会在袖里乾坤中放些银钱,以备不时之需。可沉睡前,他快要死了,眼睛鼻子耳朵都发了出去,怎么还会带钱。
    他现在除了身上的单衣、袖口内的玉简和腰间的鳞片,再无长物。
    想到这里,应无愁又慢慢坐了回去,继续慢条斯理地吃起花生米来。
    他不想用幻术变幻出假铜钱糊弄店家,这不符合应无愁做人的原则。
    而且不过是几文钱而已,还是很好解决的。
    根据应无愁的经验,他只要在酒馆中多坐一会,动作文雅一些,不多时就会有人来帮他付账,还会请他去家中畅谈。
    应无愁知道自己自带高人气质,寻常人见了总想结交,对于这种情况,他已经很习惯了。
    这时,店小二跑了过来。
    应无愁拿筷子的手微微抖了一下,担心店小二过来收账。
    店小二殷勤地说:“客官,您的酒杯空了,小的给您倒上?”
    应无愁稳稳地放下筷子,淡然道:“不必。”
    他将落在脸侧的散发撩到耳后,左手压住右侧宽大的袖口,拿起酒杯,为自己斟满一杯酒。
    店小二盯着他,搓搓手问:“客官,您的酒冷了,小的给您烫一烫?”
    这人是在催钱吗?应无愁面无表情地扫过店小二挂着殷勤笑容的脸,冷冷道:“需要时,自会唤你。”
    “好的,客官。”店小二小心地瞄了眼那对琥珀色的眼睛,拎着抹布一步三回头地跑去照看别的顾客。
    应无愁余光跟着店小二,才发觉酒馆内的人不知什么时候多了起来。
    他来时不过两三桌客人,此时竟已经坐满。
    就连酒馆外面,都围了一些人。
    外面的人是在排号等位子吗?这么多人排队,难怪小二要催他离开了。应无愁暗暗想道。
    再这么下他一定会被人撵走,到时拿不出钱有失他修真界高人的风骨。
    “小二。”应无愁道。
    “哎,来了!”店小二丢下手头的客人,一个滑步来到应无愁面前,速度快到应无愁怀疑他是不是练了什么轻功。
    “客官有什么吩咐?”
    应无愁淡淡地看着他:“你们店里人很多。”
    “往日没这么多人。”店小二说。
    应无愁道:“若是坐不下,我这里可以拼桌。”
    他挪了下酒壶和花生米,空出半张桌子的位置。
    既然能拼桌,店家便不能以客满为由赶他走。应无愁想着。
    话音刚落,酒馆内的人便开始蠢蠢欲动,一个油头粉面拿着扇子的锦衣男子最为迅速,拎着酒壶便落座在应无愁对面,抢先占了位置。
    “正愁没地方喝酒,多谢兄台。”锦衣男子。
    应无愁视线扫过他华贵的衣饰,微微颔首:“嗯。”
    “去去去,”锦衣男子打开扇子,挡住店小二的视线,冷脸道,“你到别处去,别碍了爷的眼。”
    店小二不敢得罪这一看就有钱的贵客,只得离开。
    锦衣男子对应无愁道:“兄台,你我今日拼桌也是缘分,相请不如偶遇,这顿我做东,不知兄台可否给我个面子?”
    付账的这不就来了?应无愁浅浅一笑,端起酒杯,对锦衣男子虚空一敬。
    “兄台这是答应了?”锦衣男子双眼放光,“不知兄台高姓大名,我叫……”
    “师尊!”清朗的声音从门边传来,应无愁循声望去,见一看起来十六七岁的少年走进酒馆,直奔他而来。
    这人身着天水碧色衣服,衣襟上绣着展翅飞翔的白鹤,肩领处盖着白鹤羽翼,动起来好像一只白鹤在水天一色的空中掠过。他腰间束着一条黑色腰带,腰带中间嵌着一块红玉,好似一个红色的眼睛。
    他个子很高,头发高高束起,额头一缕碎发落下,显得整个人青春洋溢,让人眼前一亮。
    看相貌,这人正是应无愁的七弟子宁承影。
    宁承影天资聪颖,入门不到七年便筑基。修者筑基后衰老就会减缓,因此虽然过去几十年,宁承影还是如少年般年轻。
    即便是等死的应无愁,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的样子。
    宁承影来到应无愁桌边,仔细打量应无愁,这才说道:“方才见这里聚集许多人,以为发生了什么事。没想到竟是师尊在此处,徒儿……”
    应无愁盯着他的脸瞧了一会儿,露出了个高深莫测的笑容。
    “承影,带银钱了吗?”他问道。
    宁承影愣了一下,在腰带袖口领口处翻找了一会,才翻到一个钱袋,掏出一块碎银子,放在桌子上。
    应无愁如释重负,起身道:“不用找了。”
    “哎?”要请客的锦衣男子站起来,眼巴巴地看着应无愁离开酒馆。
    宁承影跟在应无愁身后,见锦衣男子想跟上来,随手抽出一根长笛横在身前,冷冷道:“滚!”
    他身上杀气十足,锦衣男子顿住,不敢再跟着应无愁。
    离开酒馆,宁承影恭恭敬敬地对应无愁说道:“师尊,方才人多眼杂,承影未能向师尊行跪拜之礼,请师尊见谅。”
    “我门下没有那么多繁琐的规矩。”应无愁看着宁承影“尊敬”的面容,笑容愈发神秘莫测。
    宁承影被他笑得有些发毛,头垂得更低,不和应无愁对视。
    “承影,我们师徒多少年未见了?”应无愁问道。
    “啊?”宁承影微微一愣,随即眼睛一转道,“徒儿出门历练,一别多年,修真无岁月,我竟是算不出来离开多少年了。”
    “为师也不记得了。”应无愁道,“承影,你还记得离开藏今谷时,为师的嘱咐吗?”
    “这……”宁承影一个起码金丹期的修者,额头竟冒出冷汗。
    正巧此时两人来到无人之处,宁承影单膝跪下,拱手道:“徒儿不孝,竟然把师尊的循循教导抛在脑后,请师尊责罚。”
    应无愁看着跪下去的少年,不由抬起手来摸了摸下巴。
    才一个照面,他便认出这人不是宁承影。
    自己的徒弟自己了解,应无愁龟息入定时,赶走了其他徒弟,只留法力不高的宁承影在藏今谷,嘱咐他功力高了之后再出谷。
    宁承影亲眼看着应无愁入定,知道师尊即将死去。再见到他怎么可能只是面露恭敬,没抱着他的腿哭嚎已经是客气的了。
    这人假扮宁承影,容貌声音半点不差,就连性格也和宁承影对师兄们平时表现出来的一样,恭敬有礼但暗藏逆反之心。
    唯独对应无愁,宁承影是真心恭顺,不会如此疏离客气。
    能假扮宁承影,还主动现身与应无愁相认,帮他付账,显然这人很了解宁承影,对自己的扮演很有信心,不怕被人拆穿。
    装成宁承影的样子,还与熟悉宁承影的人接触,一定有所图。
    应无愁死前已经把法宝都分给徒弟们了,又是将死之人,想破头也想不出他还有什么值得别人图的。
    这事还挺有趣的。
    “跪着做什么,起来吧。”应无愁虚扶一把,把跪得不情不愿的“宁承影”扶起来。
    “宁承影”一起身便看到应无愁的衣服,下意识后退半步,随后努力克制住自己的动作,撇开视线,问应无愁:“师尊怎么穿成这样就出来了?”
    “这样……”应无愁低头看了看自己的穿着,这才发现他还穿着山谷时的衣服,连鞋都没穿。
    藏今谷是他的家,在自己家穿得随意舒适一些很正常,不过出门还是要穿戴整齐的。
    只怪当时太着急找幼蛟,拿了透明鳞片便出门,也没顾上添件衣服。
    幸好面前不是真徒弟,否则师尊的威严何在?
    面对假宁承影,应无愁反倒自在了不少,挥了挥袖子道:“修者以天地为家,随心所欲,衣着鞋履不过是外物,承影你过于着相了。”
    “师尊教导的是。”“宁承影”恭敬道。
    “不过既入红尘,就要遵守世俗礼法,还是要添件衣服的,你替为师买件衣物回来吧。”应无愁道。
    “宁承影”如获重释,飞快转身离去,没过一会,便抱了几件崭新的素净衣服回来。
    没跑?看来假宁承影还真想和他相处一段时间。应无愁有些好奇。
    应无愁选了件白色的外衣穿上,足下也是一双白色步履,他系好腰带,将长发随意拢了下扎起,整个人从慵懒随性变成一个高高在上宛若仙人的世外高人。
    看到他这副样子,“宁承影”才暗暗松口气,似乎更愿意和这样的应无愁相处。
    “承影来到这座小镇,是要去做什么?”应无愁问道,试探着假宁承影的目的。
    “宁承影”道:“我是回藏今谷探望师父的,路过小镇,忽然想吃些凡人的食物,没想到竟遇到师尊,万分欣喜。”
    来找我的?假扮宁承影,是为了找我吗?我五十年前的仇人吗?
    应无愁思索许久,也没想起来自己到底有什么仇人。
    既然是冲着他来的,就放在身边观察观察,看看他究竟有什么目的。
    应无愁琥珀色的眼睛扫过“宁承影”的脸,实在看不出对方是用什么办法伪装的。
    但可以做到这么像,要么是修炼了可以改变骨骼相貌的功法,要么是扒了宁承影的人皮披在自己身上。
    若是前者宁承影还能留下条命来,若是后者宁承影怕是已经转世投胎了。
    思及此,应无愁抬起手来,轻轻抚上“宁承影”的脸,指尖在他耳畔摸索。
    若是披了人皮,就算再严丝合缝,也能找到接合的痕迹。应无愁多年失明失聪,触感极为敏锐,不管多小的缝隙,都瞒不过他。
    他查得大方自然,“宁承影”却顿时呆若木鸡,露出“原来你们是这样的师徒关系”的眼神。
    “师、师尊,您……这是做什么?”他结结巴巴地说。
    应无愁摸了半天没找到接合痕迹,遗憾地收回手,坦然道:“自然是好好看看许久未见的徒儿。”
    “看?”“宁承影”抬手摸了摸耳朵,方才的触感还残留在皮肤上。
    应无愁长叹一声:“承影,你是忘了吗?为师寿数将近,视力一日不如一日,看不清啊。”
    作者有话要说:
    假宁承影(三观碎裂中):宁承影和他师父是这种关系的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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