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东山的心情是失落的。
    因为一众蒙古部落的首领,还没等自己打,就干净麻利的选择了投降。
    这让他对于能否名垂青史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后人只会知道,蒙古部落因为大明的强盛望风而降,谁会记得他的努力呢?
    关键是自己也没打几场让人听了拍案叫好的胜仗啊。
    徐敬业不跟阎东山一样,满脑子都是功业,他在头疼眼前的事情该怎么处理。
    如果是简单的边境冲突,直接把人数报上去就可以了。然而现在蒙古部落不跟自己打,直接投降了。而且关乎到大明对外藩的处置问题,这就是不是军方可以决定的。
    这已经涉及到了主权问题了。
    这算不算私自开战啊?
    徐敬业在写奏疏的时候,就很头疼――
    一提到大明边疆的时候,大多数人先会想到从嘉峪关到山海关那条漫长的边境线,而不是从辽东到海南岛的海疆,想到的是草原上那些彪悍的汉子,这种潜意识的心里,是源自于南方的一贯安宁,而北方不断的战乱。
    “我大明强盛,而南洋诸国却都是小国,即便是给他们一百年,他们也只会是大明的附庸,我大明想灭掉他们,只在朝夕之间,可罗斯国这些年崛起的厉害,未来势必会成为我大明的背心上的芒刺。”
    沈玉龙的这句话出自皇帝陛下的金口。他仍然记得,年轻的皇帝以坚定而不容置疑的语气做出了这样的预言。
    作为一个浑身上下,充斥着热血的读书人,沈犹龙的政治信仰就是皇帝陛下和大明帝国,当他得到召见时,内心的激动和喜悦无法言语,脑中只回荡着“士为知己者死”这句古训。
    徐梁对陈子龙还算有点“历史”印象,对于沈犹龙却单纯是因为李邦华的推荐名单里,提了一嘴这个人。
    然而亲自见了这两个年轻官员之后,徐梁却更喜欢沈犹龙。
    陈子龙无论是外貌还是人格,都深符时下的审美观。
    在原先的时空中,国变之后,他身在南京,能够直言“借虏平寇”乃是大缪,也算是有见识。不过在徐梁眼里,陈子龙或许能够成为封疆大吏,甚至入阁为相,但缺乏了激进和热情。
    大明从来不乏激进和热情的文官,只是这种人在官场很难混。
    大明从来就不缺少激进、热情的公务员,但这样的人很难融入官场。
    沈犹龙显然就是其中之一。
    如果大明没有发生甲申国变这档子事,或许这个年轻举人很难释褐,当然他也可能成为海瑞一样的人物,但大明的官场注定不会让他走得太远。
    然而徐梁知道,新时代正是需要这样的官员。
    徐梁在接见了陈子龙和沈犹龙之后,将陈子龙放在都察院,磨练一两年之后就可以外放担任巡按御史。然后递升监察御史,任满之后回到朝廷出任佥都御使。
    沈犹龙却应该有个更广阔、更自由的平台。
    “就交给你了,以后你就是朕的耳目口舌。”徐梁将从都察院独立出来,放心地交到了沈犹龙手中。
    沈犹龙也展现出了他的高超效率,迅速吞并了几家小报坊,组成了大明文刊集团。旗下又分为若干个子报社。
    涵盖了高中低三个层面的读者群。又分为若干个类别,又经济、历史、地理、科技。
    同时还担任了两家报社的主笔,亲自撰写通报、社论,确保整个报业集团都从上到下,所言所论,皆是出自皇帝的意志。
    “近来总有人鼓吹先南后北,认为东虏覆灭了。蒙鞑也再无寇边之力,正是收复东南诸岛的好时机。”沈犹龙在报业集团总编辑会议上说道:“这种论调显然是东南势家的声音!咱们必须言辞反驳!还有人提出南北并进,这也是乡愿之言,不能放任。这段时间各报先从史书着手,分清主次,阐明攻伐蒙古的必要性。
    “我个人以为,有两点必须写清楚、反复说。其一。蒙元残虐华夏,此为国仇。其二,土木之变,皇帝受辱,此为国耻。国仇国耻,九世犹当报复!其他的,诸君可集思广益,呈报上来。
    “于此同时。也要多招募访员,前往漠北、西域、南洋诸地,实际考察清楚,论证如今可以北伐而不能南进。这是隆景元年的要务,务必要保证民间万众一心,不为势家所欺。
    “最后,整合江南报业的事也要抓紧。现在江南许多报纸据说是出自东宫一脉,结果呢?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常为东林余孽所利用。这种事岂能放任?隆景元年之前。该买的要买下来,买不下来的就盯住,一旦他们有什么违规,立刻向都察院举报。”
    一众总编辑纷纷点头称是,一边思量着如何将这些指示用进自己报纸之中。有几份小报倒是方便,找些常年混迹青楼、梨园的清客,将蒙元史写成话本,连载在报上就行了。对于和而言,只要刊登一些高屋建瓴的官样文字也就可以了。
    难的是那些雅俗共赏的中档报纸,着实要费些脑力。他们的读者往往有些辨识能力,虽然发不出更大的声音,但在街长里短的范围内却颇有些声望。这些人不会被话本左右,也不会轻信官样文章,最是难弄。
    ……
    李寄一袭青衫,负手走在校园的小竹林里,看着眼前那些激情似火的年轻学子,他的心情说不出的复杂。
    他申请经费的事情,再一次凉凉了。
    虽然朝廷允许像是他这样的人,申请经费,用于研究。
    可是他们文史类的学者,在圈里却有一句名言,十个立项九个黄,还有一个要凉凉。
    国家现在正在闷头做科研,搞大事,像是他们这样的学者,日子就很难过。
    除非上面的恩师是大佬,肯照拂,日子可能还好过一点。
    无疑,他李寄不属于这一类人。
    他都不知道自己的立项被拒绝了多少次了。
    作为京师大学堂的首批地理专业的高材生,熊人霖大师的弟子,京师大学堂的授业老师,李寄的固执的申请,一次都没通过,就连熊人霖都对他不满。
    熊人霖是个非常有才华的人,当年他治理义乌,结合中西文化,将义乌治理的井井有条。
    而且他还写下了许多经典的著作,比如义乌县志,比如地纬。
    两本书都是惊世之作,尤其是地纬,大明第一本介绍东西方地理的著作。
    他这样的大学者,对李寄的看法是非常复杂的。
    首先,李寄出身名门,是徐霞客的弟子,本身历史地理文化就非常渊博,继承熊人霖的衣钵绰绰有余。
    “地理不止是地名和地图,也是人与自然依托共存的大环境,山脉、水流、土壤、气候,皆是地理。”这是李寄研究生毕业论文的总纲,详尽探讨了京师地区的山水土风,被顺天府和相关府县奉为圭臬。
    然而这样水准的论文,竟然没能获得博士学位,也是因为与熊人霖的学术思想不符。
    熊人霖大可谓是纯正的地图地名学家,对于李寄这样的“异端”,更多还是抱着“挽回正道”的想法。
    然而李寄非但没有意识到熊教授的苦心孤诣,竟愈行愈远,在最近更是提出了“自然地理”与“人文地理”分野,申请前往西南诸省考察蛮夷族情,大有开宗立派的势头。
    可惜却是邪派!
    熊人霖勉强还能接受自然地理的说法,也有些后悔当时卡住了李寄的博士头衔。然而看了李寄如今大肆提倡的人文地理,熊教授彻底怒了,你这歪门邪道,算什么地理?
    人文和地理分不开,为什么不能算地理呢?莫非地理不是为人服务的?身为弟子的李寄就是别不过这根筋。
    李寄想过自己停薪留职去一趟云贵之地,但他家只是寻常的小康之家,并不足以承担这么大一笔路费盘缠。
    他也考虑过寻找商家资助,不过商家一听是考察民情,兴趣大大减弱,除非李寄还能顺带将西南的山水地图带回来了。
    “其实你就说自己是考察西南地形地理,修订舆图,到了那边不还是自己说了算?”有人给他出主意。
    这未必不是个变通的法子,但读书人养的是一腔浩然正气,岂能在这等事上欺上瞒下,表里不一!
    “介立,找得你好苦!”
    李寄抬头望去,原来是自己的同窗好友钱继章。他上前打了躬:“兄有何见教?”
    “是有桩喜事要与兄台说。”钱继章一边回礼,一边从大袖中取出一张字纸,递给李寄。
    李寄接过字纸,展开一读,原来却是大明地理文刊招选外派访员的通报。
    “介立,如何?是一桩喜事否?”钱继章笑道。
    李寄已经看到了最后,这招募文书上写得分明,外派访员是要去漠北、西域、南洋诸地考察地形,探访民情,正是李寄所提出的包含“自然地理”和“人文地理”的“大地理学”。
    然而京师大学讲师职位可谓清贵,教书育人也是古贤人所为。一般而言,地理系毕业的学生,若是未能拜得教授进研究生学业,大多去了兵部职方司供职。少数地图上有造诣的学生,也有被挖去别的学堂做讲师的。
    极少数人会去商号供职,虽然收入待遇远超兵部和学堂。
    大明地理文刊,虽然打着“皇明”的抬头,说到底也只是商号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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