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睡梦中的多尔衮忽然大喊一声,然后猛然张开双眼,浑身已经冒出了细密的虚汗。
    听到多尔衮被噩梦惊醒,睡在隔壁的侍妾翻身下床,心里止不住的叹了一口气,话说多尔衮现在的身体越来越差了。
    不仅仅房事虚有其表,便是连觉都睡不踏实。
    连忙掌着等走到多尔衮身边,帮着点燃了鸦片,侍奉在一旁乖巧的看着多尔衮。
    多尔衮吸食着鸦片,缓解着痛苦,其实他非常明白,自己现在不仅仅是身体已经不行了,连精神也几乎快要崩溃了。
    这一切还要从前一段时间,见到了那极其恐怖的场景开始。
    从那一刻开始,多尔衮就经常被噩梦惊醒。
    天津卫的战事被所有人寄予了厚望,便是多尔衮的女人们,也是整日吃斋念佛,虽然做着这个时间最邪恶的事情,却偏偏祈祷神佛保佑,保佑他们大清国,国运昌隆,前线的将士能抢夺更多的财宝回来。
    在他们看来,这是理所应当的事情。
    可噩耗依然突如其来的来了。
    这噩耗仿佛锤子一样,敲碎了所有人内心的幻想。
    本来心情不错,虽然不能亲临前线,但是坚持要去巡视兵马的多尔衮,是被人抬着回府的。
    骑马出去,耀武扬威的离开,抬着回来,这其中发生了什么事?
    女人们纷纷打探,终于从零零碎碎、语无伦次的讲述中,拼凑起了极为恐怖的一幕。
    那是密密麻麻的京观,最终清点完了之后,足足有五千个人头。
    那是五千个人头。
    五千个精锐的八旗子弟,被人砍掉了脑袋,而且还神不知鬼不觉的被运送到了京城,筑城了渗人的京观。
    本来多尔衮可以不用去亲自目睹这一幕的,但是多尔衮偏偏不信,他认为是底下人不想打仗了,在哄骗自己。
    他们再哄骗自己头晕眼花。
    结果当这件事情成为事实的时候,多尔衮的内心世界再也承受不住了。
    眼前那些表情狰狞的满洲勇士的头颅,仿佛魔鬼一样,直击多尔衮的心灵,这让多尔衮完全无法承受,摔落战马。
    戈什哈们手忙脚乱将多尔衮送回了王府。
    京师出现了京观,这个消息根本无法掩盖,很快便传遍了整个京师。那些被满清欺压太久的百姓,争先恐后的去看热闹。
    而慌了神的满清士兵,则在许久之后才反应过来,去驱赶那些百姓。
    可是这个时候,他们已经没有了先前的野蛮和肆无忌惮。
    因为他们忽然感觉,他们才是弱者。
    他们只是暂时占有这座城市,除非他们现在就杀死京师的所有百姓,不然他们终究是这座城市的主人。
    而他们大清,终究是要败走的。
    心碎了。
    之前都是他们大清做京观来震慑大明的,在他们看来这是彰显军功的好法子,但是当这东西真的轮到自己头上的时候,大家才知道,这东西到底有多么恐怖,有多吓人。
    满清总共才有多少人口,而在这里,便一下子损失了五千人。
    ……
    博尔济吉特氏的大玉儿以皇太后的身份坐在坤宁宫中,手中飞快地转动着佛珠,口中喃喃诵经,看也不看跪在地上的奴才们。直等她平息了心中惊恐和愤怒之后,终于问道:“这些人是哪里的,可查清了么?”
    索尼跪在最前面,这是他作为忠诚于福临的报酬。盯着地上平整、无缝的金砖,回道:“回主子,这些人是南路大军巴牙喇营的白甲兵,已经有家人认出来了。”
    索尼说得含含糊糊,好像是自己查明的一般。其实在京观现场就有一块石碑,上面详述了这些首级的来源、数量,甚至还有几个梅勒章京的籍贯和名字,显然对方在杀他们之前经过拷问。
    这个老谋深算的家伙却没有立刻将石碑交上去,因为石碑上说这些人是阵殁于天津土城之战,被明军新军一团聚歼。但如果是阵殁,明军从何得知这些梅勒章京的籍贯、姓名?还有被俘没死的巴牙喇么?巴牙喇章京鳌拜又身在何处?这战斗到底是怎么打的?
    一系列的问题都必须等到济尔哈朗回复,然后才能整合起来,送到皇太后身前。否则皇太后随便抛一个出来,他都无言以对。
    “这些诸申勇士怎会落得如此下场?”大玉儿就算不知道石碑的存在,也是会问这些问题的。
    索尼只能含糊其辞,说是阵殁。
    “为什么?”大玉儿将自己的问题说得更透彻了一些:“他们为什么要如此做?”
    索尼冷汗淋漓,心中暗道:我怎么知道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明军将勇士们的首级偷运过来,就是为了吓唬咱们?”大玉儿追问道。
    跪在下面的奴才们纷纷缄口,不敢吱声。
    眼看着皇太后就要大发雷霆,这群奴才之中终于有人跪直了身子,道:“奴才刚林,请太后容秉。”
    “说!”大玉儿满脸寒霜。
    “恐怕的确是吓唬咱们大清的。”刚林身为满人中少数通达汉学者,对京观也是略有所闻。他道:“华夏筑京观,本意就是彰显武功,威慑不服。这些京观,无非是说他们能与诸申勇士一战;更能出入我军防线,如入无人之地……”
    “够了!”大玉儿重重将缠着念珠的手拍在炕几上,线绳被这突如其来的力道扯断,上头串着的珠子登时稀里哗啦散落一地。
    大玉儿胸口剧烈起伏,终于缓过了劲,声音嘶哑道:“这事太过瘆人,先不要报知皇帝。”
    哪有人敢跟皇帝说这事?
    连多尔衮那样的成年人都被吓得丢了魂,连着几天请喇嘛去王府念经都没能把魂魄招回来,何况一个七岁的小孩?
    “太后,如今摄政王爷多尔衮不能下床落地,主上又不能亲政,奴才们斗胆请太后垂帘听政。”索尼磕了个头,提出了一个让正黄旗进一步独掌大权的建议。
    “我国可有先例?”大玉儿问道。
    “我国虽然没有,但明国却是有的。”索尼道:“都是因为至尊年幼,所以母后听政,待至尊年长之后再归还朝政。”
    大玉儿还有些犹豫,道:“其他朝臣怎么说?”
    “满朝文武都巴不得皇太后听政呢,都说如今国运不昌,由皇太后这样的有福之人来主政正好能扬扬国运。”索尼顺便拍马道。
    大玉儿斜眼看了一眼身边的苏茉儿,方才道:“如此便准了吧。等摄政王能够理事了再说。我也乏了,你们都退下吧。”
    “嗻!”一干大臣纷纷从地上爬起来,躬身倒退。
    大玉儿直等他们都退了出去,方才松了口气。苏茉儿当即上前为太后捶腿,只是沉默不语。
    “五千人呐……”大玉儿突然拍停了苏茉儿:“去将宫中太监、宫女都叫来,叫足五千人给我看看。”
    苏茉儿一愣,却还是躬身退了出去,吩咐坤宁宫的宫女们去叫人来。
    被叫的宦官、宫女哪里知道发生了什么?惴惴不安地到了坤宁宫,却发现里面已经站满了人,只得站在蒙门外。他们刚刚站定,却发现后面还有一大波人才赶到,只能等在更外面,直到将过往走道彻底挤满。
    大玉儿只是走到门口,看了一眼院子里满满的奴才们,就手扶额头回内殿暖阁休息去了。光是院子里的不到百来号人,就已经让她有些头晕目眩,对“五千首级”越发没有概念了。
    苏茉儿不知道皇太后是否还有别的吩咐,也不敢让这些人散了,直叫他们在冷风中站了大半个时辰,等到了太后一句“他们怎么还在这儿”,这才让他们各回各位,干自己的活去。
    这要是在明宫,宦官们早就闹翻天了。可现在换了满清主子,谁敢闹?要么杖毙,要么沉湖,岂能当前朝景象。
    想当年万历喝醉了酒,要个小火者唱戏给他听,那火者说不会,坚持不肯唱。万历仗着酒劲剪了那火者一缕鬓角,被冯保告知了李太后。李太后非但让张居正狠狠训斥了万历,还说出了废帝的话来。
    这就是改朝换代啊!
    “如此看来,果然还是汉人皇帝好伺候。”一个身穿青袍的小宦官低声对自己的伙伴道。
    那伙伴吓得连忙去捂他的嘴,哑声道:“你不想活了!”
    “现在哪里有人!”那青袍小宦官避开了伙伴的手,左右一转,四周只是有积灰的桌椅和典章,再没一个人在。
    “隔墙有耳!”那伙伴声音压得更低了:“你不要活了径自死去,可别连累我!”
    “瞧你小心的。”那青袍宦官不以为然,捡起一本簿册,拍去上面的灰,随手翻开,看了一眼:“崇祯皇爷如此节俭,也终究没能保住大明社稷。早知如此,还不如过得松泛些。”
    他那伙伴拿了鸡毛掸子过来,在他手臂上一敲,惊恐道:“真活腻了!若是让人知道你识字,轻则逐出重则杖毙!”
    “唉,爷还不想伺候了呢!”那青袍小宦官嘟囔着放下簿册,也拿了清扫工具开始干活。
    这间久未有人来过的偏殿里,再没有多余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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