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时不同往日,徐梁身为新明的君主,自然没有必要跟内阁的阁臣通宵达旦的讨论问题。
    唐朝魏征曾经说过,择善而从之,则智者尽其谋。
    徐梁不是听不进建议的人,而且手下的大学时都是务实派,所以很多问题都是在他们的讨论下,得出结果,然后施行的。
    正所谓,老成谋国之言,大抵如此。
    徐梁离开之后,程贤、蒋德璟、李邦华等人在小会议室就税收问题继续开会。
    当今圣上贤明神德,如耀阳当空,大家自然不敢将圣上说过的话,跟当初懵懂治国,凡事没有个前后的崇祯一样,左耳朵听,右耳朵冒。
    要知道,当今圣上说出来的话,很多都是经过深思熟虑,可以成为体系的,在那些崇拜圣上的人眼里,甚至可以当做至理名言。
    如今就出现了这么一种情况,有些府县的父母官,几乎每日都将府衙的官人召集起来,大家一起开个一炷香的堂会,将陛下出山以来,说过的话总结出来,然后高声朗诵。
    起初大家还有不少嘲讽这种作为,而到如今这些府衙政通人和,行政效率明显提高,便再也没有人说闲话,而且争相模仿。
    大家都知道君主喜欢什么,若是能够不失文人风骨,又能获取君主的欢欣,为什么不去做呢?
    很多时候,大家感觉做臣子和做妃子是一样一样的。
    妃子是用他们的姿容来影响君主,而臣子则是靠他的实干和才华?
    但是如果你认为仅仅靠这些,就能获取陛下的欢心,那么老江湖会用现实啪啪的打你的脸。
    当然,在座的几个阁臣肯定不比如此,他们已经简在帝心,做好自己该做的事情即可。
    大家不约而同的咀嚼陛下所谓的“出身”二字,越发的觉得当今圣上是天纵之才,他说的话,已经无限度的接近任何时代朝堂的本质。
    陛下说的没错,忠诚这两个字,人人会说。
    不论何时,忠义都是非常需要的东西,也是亘古不变的这里。
    君不见,二爷千里走单骑,刘备成就川蜀霸业?
    对于这一点,没有人会否认,然而事到临头,谁都希望自己家的利益最大程度的得到保障。
    这一点儿,东南的世家最有体会。
    海商正是因为他们在朝廷的关系网才会与他们合作,将海贸暴利分给他们。如果他们只是做个中间人,将海贸之利也让一部分给朝廷,则朝廷、势家、海商势必三方得利。
    然而势家们却独吞了海贸之利,而且为了加重自己在这场贸易中的分量,强烈要求禁海。说得好像不禁海,东南便不再为大明所有一般。
    最后的结果自然是损了朝廷肥了私家,等朝廷终于熬不下去的时候,这些人家也只能跪在东虏的屠刀下瑟瑟发抖,乞求活命。
    蒋德璟的始祖蒋旺六,与父兄一起随太祖高皇帝起兵,征战三十九年,得封武德将军骁骑尉,世袭福全所千户,太祖赐名“旺”。
    其后代代为福全所千户。其中七世祖蒋继实,少负异才,为府学生时,俞大猷以兄事之。长于海战,曾督将捕倭酋吴平,破林凤诸贼于海上。福全所军民立“怀恩碑”颂之,至今仍在。
    蒋德璟的父亲蒋光彦乃是万历二十七年进士,官至江西副使、广东布政司参政。叔父蒋光源是万历二十九年进士,任南京国子监博士。蒋德璟还有个弟弟蒋徳瑗,天启四年中举,连捷进士,历任广东进贤县令、光禄寺丞、兵科都给事中。
    这才是世家的标准模版。
    非但在福全所,就是在整个福建,蒋家也是真正的势家豪族。因为福全所实在是泉州海防门户、东南沿海的军事重镇。有这样的背景。也不难猜到蒋氏在海贸中扮演的角色。
    徐梁将这几个出身有差,性格各异的阁老凑在一起,自己施施然抽身而退,避免了亲自冲锋陷阵的窘况。他知道蒋德璟的背景,也相信李邦华绝不会对势家妥协。
    李邦华孑身一人,早就将自己的生命贡献给国家。
    在治理国家上,李邦华更加纯粹一些。
    如果内阁能够得出一个彼此都能接受的提案,那么这个提案应该说是在势家的接受范围之上。否则蒋德璟就不会同意,而他的脾气可是连皇帝的面子都不给。
    果不其然。徐梁在会议室之外的堂屋中坐了片刻,蒋德璟和李邦华两个大嗓门就几乎吵了起来。
    有争议总比一团和气要好。何况程贤年纪已经不小了,他追求的更多的是一个完人,青史留名,他们总不至于打起来。
    徐梁又坐了一会儿,这才离开了内阁职房,回自己的办公殿去了。他以前还曾怀念前世那间一百平米的派出所,看这进出的犯人,特别有成就感。
    不过现在习惯了明式殿堂楼阁,倒也觉得别有滋味。而且的确对身体有极大好处。
    现在徐梁缺少的不是运动量,反倒是合理的作息时间。
    皇后还特意从太医院派了两个太医为徐梁提供养生指导,没两天就被打发去了下面给手下帮忙,听说苦不堪言。现在陛下身边真正的保健医生,说出来却有些奢侈……乃是大名鼎鼎的吴又可。
    要知道吴又可其名,不是谁相见就能见的。
    达官贵人,没日没夜的排队,就希望见到老先生一面,让老人家给摸摸脉,看看身体的状况。
    可徐梁这边儿厌烦的不行,却几乎每月都能简答老先生。
    吴又可的医术是得到几乎整个大明朝认可的。
    他对陛下的身体也十分关心。只要逮到机会便会传授养生之道,纠正了徐梁不少有害身体的不良习惯。倒也印证了徐梁“人尽其用”的原则。
    “陛下。”柳如是见徐梁从内阁回来,连忙迎了上去:“大都督府公文。”
    徐梁接过标志着“机密”的信封,在书案后坐定,方才取了出来。原来是陈文庆炼呈报,秦良玉带来的川军已经完成了两个月的新兵训练,可以下放战斗部队了。
    这支川军本就是四川精锐,秦良玉手中的最后一张王牌,所谓的训练也更侧重于军纪和思想,对于他们的战斗力完全毋庸置疑。
    “等的就是这支人马。”徐梁长舒一口气:“邵一峰!”
    “卑职在!”邵一峰应道。
    “传令:新训川兵与独立游击团合编为山地第一师,师长李化鲸,”徐梁几乎不加思考的说道“让大都督府即刻着手扩编工作,命该师布防豫、湘西部山区。编制参照近卫第一师,额外配一个教导局,让他们自己进行山地作战的针对性训练。”
    山地和平原属于两个世界。鲁东的兵拉到豫西,或是北直兵派到浙江,并不会出现太大的水土不服反应。而一旦进山,所面临的植物、昆虫、走兽、传染病……就像是到了另一个世界。平原士兵根本不知道山中的常识,他们所经受的战阵训练在崎岖陡峭的山地也完全无法展开。
    现在有这四千生活在山中的土司川兵打底,加上游击营本来就多是四川人,山地师的建成基础可谓得天独厚。只要控制住了莽莽群山,平原作战不过是手到擒拿之事。
    见到徐梁高兴,柳如是和邵一峰这些身边近臣当然更是高兴。
    徐梁又道:“从陈文庆炼入营以来,全军作训全靠他一手提点,功劳甚著。传令:授陈文庆炼中将军衔,加武略将军,封大都督府右都督,提督作训操练兵务;再令:在豫西、徐州、山东,各扩编一个教导师,加大作训规模。”
    教导师是训导师级规模的部队,一旦这三个教导师的框架搭起来,在兵员充足的情况下,每三个月就能编成三个师投入作战。
    “陛下麾下虎将皆是独当一面的大将之才,臣实在要恭喜陛下。”柳如是笑道,重音却是在“独当一面”上。
    徐梁道:“如今坐了金銮殿,肯定不能持三尺青锋,鏖战沙场了,不过我只要在前线,前线士气必能大振。”
    随着将军们的逐渐成长,积累了越来越多的战斗经验,徐梁的作用也就沦落到了提升士气上面。不过他亲临前线可不仅仅是为了提升士气,更是为了巩固自己在军中的影响力,尤其是天下尚未平定的时候,这种影响力必须坚持而深入地贯彻下去。
    “而且这回情况比较特殊,不得不亲自坐镇。”徐梁彻底堵住了柳如是的进谏计划,手指轻轻敲击桌面。
    “天下最好做的就是官。天下最难做的也是官。你若是想为民办实事,不怕得罪人,一板一眼做官,那就是最好做的官。你若是要盘根错节去攀关系,只想着有朝一日高升阁辅,那这官恐怕就难做了。”徐梁在怀庆稍停一日,视察了一番河内县的民生状态。
    不同于被血洗过的开封府,处处透着尚未散去的血腥。
    青州府倒是仍保有了大明原汁原味的味道,不过新近成立的府县两级警察局、巡检司,以及家家户户门上贴着的门牌地址,都显出与以往不同的气息。
    “今年春耕进行得如何了?”徐梁问道。
    “回禀陛下,各地仍旧是耕牛不足,不过这回府里从技工学院购得‘代耕’三百具,多少能够缓和春耕所需。”知府显如今负责青州府春耕事宜,随同巡视。
    徐梁眺目远望,眼前所见却都是牛耕。这也是可以理解,下面府县都希望将最好的一面拿出来给上司看到。像知府显这样能老实回答,已经算是及格了。
    “去看看代耕。”徐梁道。
    吴伟业连忙吩咐下去,让人在前面开道。徐梁却没那个耐心,快马扬鞭已经向前去了。
    一行人径直北上,果然看到了最新发明的“代耕”。
    这种耕种器械在原历史剧本中一直用到晚清。乃是畜力不足情况下最好的补充方式。原本的设计是一组三人,在田地两头安装两个转盘,中间连以绳索。每个转盘配一个壮劳力,中间一人扶犁。转盘转动之后,绳索拉动犁铧,由此耕出笔直的田垄。
    青州府多水。所以知府显在靠河的地里多用代耕,可以借水力减人力。而且一般这种上等良田面积较大,接连成片,也方便“代耕”推进。在那些缺乏水力的地里用牛耕,只有下等的山地才用人力。
    “原本靠水的田地都属于富农之家,他们肯定都是有牛的,不用担心春耕劳力。田越差的人家也就越穷,往往几家合养一头牛,只是聊胜于无。如今官府出面加以调配。全县的春耕面积都上去了,谁家都没受到损失。”知府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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