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一支支火把散发着幽绿色的光,仿佛黑夜中坟堆里的鬼火。
    在火把下面是一双双透露着贪婪的眸子。
    砰砰砰。
    敲门声很急,在寂静的夜里传出去很远,瞬间整条小巷子的鸡犬都被惊扰,发出一阵阵鸡飞狗跳的声音。
    朱家的家主心惊胆颤的从被窝里钻了出来,由于跟朱明同姓,所以朱家的家主日子过的非常不好,从李自成到满清不知道被搜刮了多少次。
    这导致朱家家主一直处于夹着尾巴做人的状态,这种现象一直到了徐梁登基做了新明的皇帝,才有所好转。
    可今天又怎么了?
    朱家家主透过窗子,颤声往外望去,“怎么,好端端的燕京城又乱了。”
    娘子是个老实巴交的妇人,之前在崇祯爷在位的时候,朱家的日子过的还算是富裕,可如今浑身上下也不见几件值钱的物件。
    听到外面急促的敲门声,吓得也是脸色发白,两只手拉着朱家家主的手,“当家的,快穿衣服去开门吧,这群清狗咱们惹不起。”
    “砰砰砰。”
    其实不仅仅是朱家,整条街道到处都是蛮横不讲理的砸门声。
    朱家家主尚未开门,门板变被几个清兵撞开了。
    几个身穿对襟马褂的清兵冲进院子,如同地狱的恶鬼一般凶煞,见东西就砸,见值钱的物件就往自己怀里塞。
    朱家一家人,根本来不及反应,变被人用刀押着拽到院子里。
    当然,整个家里也只有他们三个人。
    家里本来是有些仆人的,可是听说南边儿的日子好过一些,又不像是朱家这种有些家底,轻易不能离开,所以就悄无声息的逃走了。
    虽然背主而逃不是什么好名声,但是却也活了性命。
    朱家家主见到清兵凶神恶煞的样子,连忙开口求饶,“兵爷!我们只是百姓,家里可没有伪明余孽。”
    徐梁虽然离开了燕京,但是方晴执掌的东厂还在,无时无刻不搜集着燕京的情报,而满清也不是瞎子,也成立了相应的情报部门与东厂对抗,所以在燕京城里,搜捕细作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只是今日明显与往日不同,从满清士兵的队伍里走出了一个汉人模样的官吏,操着一口辽东风味的官话大声喝道:“陛下征粮食,按人头缴纳,一人八斗!你们家有三口人,该缴纳二石四斗!”
    朱家家主也曾经过过好日子,换做是以前,莫说是两石半,便是二百石他都拿得出来,但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家早就落败了。
    想想当初崇祯日子不好过的时候,自己怎么就没有响应号召,弄点儿捐款呢?
    但是现在明显不是后悔的时候,朱家家主哭丧着脸说道:“老爷,我们家现在已经破败成这个样子,那里存的下这么多粮食?”
    两石米,足够他们家吃上半年了。
    现在北方的日子不好过,虽然紧挨着山东,但是山东的粮食却是进不来了,整个京师区域出奇的穷,地方老百姓生产的粮食早就让官府搜刮空了,城市的人口即便是想买,也没有地方。
    那些清兵却是不管这些,只见那长官冷着脸手一挥,留下四五个人看管着他们一家三口,其他人冲进屋里,脸被褥也给搜刮走了。
    朱家一家三口,只能忍着大恐惧,在院子里瑟瑟发抖。
    “别砸了。别砸了!我家粮食都在地窖里呢。”朱家的女人忽然精神有些崩溃说道。
    中国的老百姓不仅仅是死后才喜欢把值钱的东西埋进土里,其实活着的时候也这样干。
    区别在于,死人是幻想死了也能去下面享福。活人想的是,关键时刻能留着东西保命。
    但是今日很明显,东西不拿出来,是活不了命的。
    别管以后会不会饿死,能活在当下才是最重要的。
    不消片刻,清兵从地窖里爬了出来,肩膀上海背着大半袋子米,约莫有个四五斗,那长官冷笑一声说道:“只有这么点儿,连一条命都不值,你们这是对大清朝不满意啊!”
    他这话里充斥着杀气,而朱家一家三口一点儿办法都没有,只能呜呜的哭泣。
    “啊!”
    “娘!你们杀了我吧!不要杀我爹!”
    “啊!”
    ……
    隔壁院子里传来嘶声裂肺的哭喊声,都是多年的邻居,朱家家主当即就认出了隔壁人家的声音。
    他登时清醒过来,连忙跪地磕头道:“老爷!我家还有银子!用银子抵能成吧?求满洲老爷放我家一条生路!”
    “一两银子一斗米。”那军官冷冷道。
    换做往日,一两银子都能买两石米。就算是崇祯朝米价上涨,大部分时候也就是一两一石的价钱。就这北京城里已经怨声载道,期盼着闯王来了能够过上好日子。然而现在。人家拿着刀枪跟你开价,莫不成还能讨价还价?
    “有!有!我有!”朱家家主连忙抬起头,顶着一脸泥土,道:“就在我屋里床下,有个坛子!是我存的工钱。”
    在瘟疫爆发之前,朱家家主在一家烟火铺子里做工,颇受掌柜的赏识,月钱有一两银子。在北京也算是小康之家。这些银子本来是存着以备不时之需,没想到还是没能存住。
    一个清兵很快就提着一个坛子出来。往地上一砸。陶土坛子顿时粉身碎骨,三个银锭子和一把碎银滚落出来。
    那军官用脚拨了拨,捡起一个银锭子收在腰间,其他的才让清兵收在口袋里,道:“算你们有五两银子,折抵五斗米。”
    “那一个银锭子就是五两……”朱家家主失声叫道。
    军官飞起一脚。重重踢在朱家家主脸上。
    朱家家主惨叫一声仆倒在地,过了两息方才吐出两颗断牙,满嘴的血。
    “军爷饶命!我家还有,还有十两银子的棺材本。求老爷开恩。开恩啊!”朱家家主他妈抱住儿子,连忙道:“就在神龛后面。有个首饰盒子。”
    一个清兵快步进了主屋,不一时就听到掀倒了神龛的声音。那清兵拿着首饰盒出来,当着军官的面打开,果然躺着两锭五两的银铤。
    那军官命人收了,口吻方才缓和了些:“还差八斗,要么给银粮,要么选一个人出来纳命!”
    “老爷开恩啊!”这回朱家真是走投无路了,家里是真没有银粮了,只得趴在地上哭。
    那军官也没甚耐心,还要赶着去下一家收粮呢。许是因为他自己贪了不少,心情大好,善心大发道:“那个小的且留着吧。”
    他身后上前一个清兵,挺着长枪在朱家两个老人身上捅了捅,让他们选一个出来受死。
    朱家娃娃扑了上去,抱住枪头,哭喊道:“杀我、杀我!不要杀我爹娘!”
    朱氏抱住儿子往后拉,自己硬是顶了上来:“杀我!军爷!杀我吧!”
    那清兵听到身后长官“嗯”了一声,枪头一收一刺,登时刺入朱氏胸肋,旋即拔出,飙出一蓬鲜血。
    朱家小子扑到母亲身上,用手去堵那个血窟窿,却顶不住这血汩汩而出。他趴在母亲身上痛苦,却再去看他爹,不知什么时候已经气急攻心晕了过去,便又爬过去抱住父亲恸哭不已。
    清兵拿了银粮,以及一些铜器、布帛,走到街上将东西往车上一扔,又冲进了下一家。
    这家人有两个儿子,正当壮年,早就手持木杖等在院子里,见清兵冲进来,高举着木杖就冲了上去。只是从未经历战阵的平民哪里是这些清兵的对手,四五支长矛顿时将两个壮年男子刺成个血人。
    这家的两个老人眼见儿子被杀,提着菜刀冲了出来,却一并被杀了。
    军官踏着血上前,道:“搜了快走!刚才耽误太多时候了。”
    他刚转身,就看到两个头顶发髻的汉人在街上逃跑。身后很快有清兵追了上去,将他们砍死,割了他们的脑袋用长矛高高挑起,沿街高喊道:“胆敢出门者杀!”
    ……
    当日李自成都没对老百姓动手,这群被士绅们报以众望,夹道欢迎的满清,对最终对他们露出了爪牙。
    东厂番子吴泾早上出门的时候,只嗅到空气中尸臭冲鼻,连忙取了一块熏过的帕子掩了口鼻。他混的不错,在旗又是摄政王家的包衣,加上会做人,颇有些人缘。所以在收粮令下发之前,他就已经通知了其他番子,也不知道大家是否尽数躲过了这一夜残杀。
    “老爷,前头正在冲洗街上的污血,恐怕得等一会了。”管家走到轿子边上,惊心报道。
    “那就等等,用不了多久的……”吴泾业说着,突然觉得有些鼻酸,闭上了眼睛。
    就两年之前,全北京的人都觉得朱家烂透了,都巴不得闯王快些来,换个皇帝过上好日子。然而闯王来了,却没给北京人带来什么好日子。
    闯王来也匆匆去也匆匆,走的时候还不忘抢一把,显然是不打算再回来了。
    接着又来了这些辫子兵,开始还说是给大明讨贼来了,后来霸占了内城,如今又造下了这般杀孽。
    早知今日,还不如朱家人做皇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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