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一场春雨,让空气变得湿润起来,也让兖州府护城河的河水涨了不少。
    原本清澈的河水变得浑浊起来,对于兖州府的百姓来说,这却是一个好兆头。
    因为护城河的水涨上一分,他们的处境也就越安全。
    站在城头,他们能清楚的看到外面的情况,那些密密麻麻如同蚂蚁窝的军帐里,男女老少进进出出,大多数衣衫褴褛,面色呆滞。
    这让一向是过惯了幸福日子的兖州府的百姓,有些不寒而栗,若是让这些流民冲进兖州府,那么自己眼前所拥有的一切,想必转瞬间就会成为过去。
    从兖州府其它地方逃过来的人,带来了这些红巾军所过之处的状况,更是让城内的人坚持了抵抗的决心。
    有一句所过之处,寸草不生或者有些夸张,但只要是红巾军经过的地方,粮不会剩下一颗,布不会剩下半缕,为了强迫百姓们跟着红巾军走,他们甚至会一把火烧掉百姓的房屋。
    在兖州府的百姓看来,这些人是一群不折不扣的魔鬼。
    都说春雨贵如油,但在今天,却颇显得有些凄风苦雨的模样。刘老根拄着长枪,靠在城门楼子的一根柱子上,眯缝着眼睛,脸上尽是被细若牛毛的春雨浸袭而缓缓流下的水珠,他却并不在乎。
    刘老根今年五十五岁了,本来不适合在上城,但因为他年轻时当过兵,有些经验,所以也被征召入伍,并成了一个哨的哨长,手下带着几十个生瓜蛋子。
    放哨,警戒,便蛤了们的主要任务,一旦真正开战,他们反而要退到后面去了。
    “早些打败了这些流匪,回到家里,还来得及补种一期青苗呢!”刘老根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转头看着身边一个二十来岁的小伙子,“要不然,今年到秋上可就惨了。”
    “老根叔,现在还考虑什么补种青苗呢,能不能活下来还不一定呢,瞧瞧外边,好多人啊!”少年有些胆怯地道。
    “真是个生瓜蛋子,啥都不懂!”刘老根鄙夷地看了他一眼,“人多有啥用啊?咱们城内,人数比他们少么?关键是能打仗的人多不多?咱们是守城呢,天生就占便宜,这什么红巾军攻打青州府城的时候,青州府完全没有准备,他们也打了好几个月呢,咱们这里可不同,为了防备他们过来,可是准备了好长时间,瞧见那些东西没有?”刘老根指了靠墙码着的一排排,一垛垛的滚石,擂木,钉板。
    “可我还是有些害怕!”少年瑟缩了一下身体。
    “真是没用的东西!”刘老根哼了一声:“这些红巾军根本不经打,今天白天你没有听说吗?这红巾军一支五六万人的部队,跑去打临沂,结果被不到一万游击军打得全军覆灭,几千人对五万人,居然能打出这样的战果,你说他们渣不渣?”
    “游击军又是什么军?”少年点了点头:“城里头到处都贴着大红战报呢,我听人念过。”
    “游击军啊,听说是我们的盟友,是李老爷子的一个好朋友组建的一支义军。”刘老根兴致勃勃地道:“李老爷子说了,这支军队会来救援我们的。到时候里应外合,打垮这些流匪。”
    “不到一万对五万,还能打赢,可真是神奇。我要是他们中的一员那可就神气了。”少年又有些羡慕起来了。
    刘老根哧的一声笑了起来:“就凭你这点胆子,还想成为他们中的一员,我看还是算了吧,等咱们打跑了这些流匪,你啊,老老实实地回家去种地。虽然苦一点,但也能吃饱穿暖,到时候攒点钱娶个媳妇生几个娃,比什么都强。”
    少年听得笑了起来。“爹娘已经给我订下了一门亲呢,是邻村的二妞,老根叔你也认得的。现在也在城里呢。”
    “你小子好福气,小丫可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呢,又能干。”
    “那是!”小伙子笑得眯起了眼睛。
    远处,突然响起了重重的战鼓声,那不是一面,而是数十上百面战鼓在同时擂响,几乎在战鼓擂响的同是,千万支火把一下子亮了起来,在春雨之中,便如同天上的繁星,眨巴着眼睛,不时有火把熄去,但马上又有更多的被点燃。
    “老根叔!”少年惊恐地叫了起来。
    “开打了!”刘老根一下子挺直了身子,冲进了门楼里,抱起木柱,用力地撞起钟来。幽扬的钟声在夜空里回荡着。
    其实不用刘老根敲钟,城外震天的战鼓之声,已经宣告了红巾军的进攻开始了。
    一队队的郡兵冲上了城墙,极短的时间之内,原本看不到多少人影的城墙之上,已是站满了士兵,一个个军官脸色严峻地看着那犹如星河一般,缓缓向着郡城移动过来。
    李老爷子在第一通战鼓响过之后,便已经站在了北城门楼顶之上,春雨,细风,吹起他的长袍,倒有些飘飘欲仙的意味,他的身边,永远站着影子一般的李义。
    北城门处的将官和士兵一抬头,便能看见李老爷子屹立的身影,心中顿时平添几分勇气。
    火把组成的星河在向着郡城移动,愈走愈近,当城上的人,终于能看清对方之时,基本上所有的人都呆住了。
    “无耻!”站在城墙之上的李化鲸脸色变得有些苍白,走在最前边的,不是红巾军的士兵,而是那些住在窝棚里的无数百姓,他们一手举着火把,肩上扛着一个个的袋子,一群群的向着城墙涌来。这些人里头,有老人,妇女,甚至还有未成年的孩子。他们大声地唱着歌,似乎并不知道死亡的阴影正在一步步罩向他们。
    越来越近,第一批人终于走到了护城河边,随着卟嗵卟嗵的声音响起,一个个的袋子被丢进到了护城河中,激起无数的浪花,人群欢呼起来,丢掉袋子的人往后回,后面的人紧跟着奔上来,重复着上面的动作。
    羽箭搭在了弓弦之上,所有的士兵都看着李化鲸,他的脸色惨白,手几度握起,却又几度放下。即便是在山东人口中极度凶残的刘泽清,也从来没有做过这样驱使老弱妇孺充当进攻马前卒的勾当。
    这里头,肯定有不少人就是兖州府人,他们的亲人,说不定现在就在城里头,屠杀这些手无寸铁的人吗?李化鲸咽了一口唾沫,军令却一直没有下达。
    “放箭!”远处,传来一个冷冷的声音,那是李老爷子,声音不大,却似乎穿透了每一个城上士兵们的耳膜,随着李老爷子的话音落下,羽箭穿过牛毛般的细雨,扑向护城河边的密密麻麻的百姓。
    惨叫,跌倒,一排一排的人栽倒在泥泞的地上,但后续的人却仍在不知畏惧地向前奔跑着,让城上所有人胆寒的是,似乎是嫌那些中箭倒地的人躺在地上挡了道路,一些人竟然抬起这些人,不管他死了还是没死,径直便扔进了护城河里,激起更大的浪花。
    这一副惨景,让城上所有人都失色。
    “放箭,如果不想你们的家人也变成这样!”李老爷子冷冷地道。
    更多的箭支射了出去,更多的尸体跌落在地,然后变成填充护城河里的一块填充物,一段上百米的护城河,眼见着便慢慢地被填了起来。
    又是一嗵战鼓声响,负责填河的百姓潮水般地向两边闪开,红巾军的主力终于露面了。
    远方,大旗之下,高强冷眼看着前方的屠杀场,连神情都没有变一下。他有二十余万人,根本不在乎这样的死伤,这些老弱妇孺以他们的死,为军队开辟出了一条通道,减杀了精锐青壮的伤亡,而且,他们的死,还可以节约出不少的粮食来。
    他从来没有指望过城内的李老爷子会因为他驱使百姓攻城便网开一面,那也是一个铁石心肠的人。不过,并不是所有的城内士兵,都会像李老爷子一样的。
    现在通道打开了,接下来便是短兵相接的附城作战了,看着挥舞着链子锤冲在最前面的王猛,高强侧脸看了一下全身着甲,骑在马上的高大魁梧的身影,突然笑了起来。
    他身边的娘娘,是一个西贝货,在这里只不过是装装样子,真正的娘娘红娘子,此刻应当已经在城内了,他的目标是杀掉李老爷子。
    今天所有的进攻,死亡,都只不过是为了掩护红娘子的这一次行动罢了。一位先天巅峰的刺杀,将无人可挡。
    王猛咆哮着,奔跑着,掠过了护城河,脚下用力一蹬,飞窜而起,上升势头将尽之时,手里的链子锤猛然挥出,重重地锤在城墙之上,包墙的石块登时被打得凹陷进去,借着这股力道,他再一次冲天而起。城上的士兵自然也看到了来势凶猛的他,无数的羽箭对准了他射过来。
    链子锤的另一头风车般的转着,将羽箭纷纷打落,在王猛的咆哮声中,他的第三次飞天,已是出了高高的城墙。
    一柄大刀迎头向他斩来,无声无息,却比声音更快,看穿着打扮,却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士兵。这是坐镇北门的先天高手郭家豪杰,郭欣。
    长刀准确无比地斩在王猛链子锤锤链连接处,叮的一声轻响,如同毒龙出洞一般的链子锤顿时失去了力道,硕大的锤头栽落,不等王猛抖手拔出还镶嵌在墙体内的另一半锤头,大刀已是带着寒光二次斩落。
    王猛大叫一声,整个人流星般的向下落去。
    郭欣大笑着,手执长刀,头上脚下,竟是径自追砍下去,下落的王猛在空中转过身来,两手的链子锤不停的交相击出,与追击而来的郭欣的大刀不断碰撞,火星四溅之下,王猛下坠的身形却是更快了。上方的郭欣却是借着每一次两人武器交击的力道,不断地减缓着自己的下坠之势,照这个模式下去,王猛坠在地上,不得跌个半死,也会被随后追下来的郭欣活活砍死。
    高手过招,一旦失去先机,可就步步受制,想要扳回先手,极其困难。
    王猛自然是清楚自己现在所处的劣势,不过与在城墙之上到处都是兖州府兵不同,这城下,可都是他的人,身在空中,撮唇长啸,城头之下,十数名悍匪已是呼啸而至,数人凌空跃起,袭向郭欣,另外一个手中提着的竟然是一支长约十余米的长鞭,长鞭挥动,卷在王猛的身上,那人返身便跑,生生地将王猛拖得横飞出去。
    借了这一股力道,王猛在空中一挺身,已是立起了身子,落下地来,回头看向郭欣,嘿的一声冷笑,转身疾扑而回,只要郭欣落下地来,那他就不用想着回去了。
    郭欣一刀斩了,与一名悍匪手中大刀撞个正着,一声脆响,那个手中大刀立时便断为两截,手臂断成两截,大惊之下,贴地便是一阵狂滚,郭欣在空中一个倒翻,长刀嚓的一声插入到厚厚的城墙之中,人站在刀杆之上,看着正狂奔而回的王猛,大笑一声,身子一沉,刀杆猛然向下,然后高高弹起,郭欣如同一颗流星一般,飞回到了城头。
    双方交手仅仅数合,但胜负之数已是数度易转,这期间,任何一方只要稍有迟疑,应变不及,便是身死名灭的下场。
    战场凶险,可远远不是平时的比武较技所能比的。
    越来越多的护城河被填平,越来越多的云梯伴随着咣咣的声音靠上了城墙,这一次,变成了全面进攻,进攻者也不再限于红巾军士兵,更多的流民亦被驱赶着,爬上云梯,冲向城墙。
    红巾军就是想用人海战术淹没兖州府城。
    不得不说,高强采用的这个战术,虽然是死伤最多,但却也是最为歹毒,最有效的一种策略,顷刻之间,兖州府的东南西北四个城门都受到了强大的攻击,潮水般的人群一波又一波的冲击着城墙,四面竟然同时告急。
    城下尸体越堆越高,以至于云梯搭上城墙之时,竟然还高出了一截。到处都有红巾军的人如同蚂蚁一般在向上爬着。
    城墙之上,率先突上城墙的红巾军的高手们,与兖州府的武道高手在城墙之上激战着,一方想要扩大占领下来的桥头堡,另一方却要竭尽全力将他们赶下城去,往往一名武道高手的胜利,便代表着一小块地盘的归属。
    有的地方红巾军顺利地占据了,而有的地方,却是兖州府的人得了先手,突上城来的红巾军士兵和流民,被一个个砍死丢下城去,或者自己跳下城去。
    城上每一处,此刻都似乎在流血。
    刘老根没有想到,双方攻城的第一战,就打得如此残酷和激烈,没有任何的试探上来便直接是最为残酷的剿杀。
    城墙,此刻已经成为血肉磨盘,不断地磨灭着一个个鲜活的性命,不管是敌人,还是自己的。
    刘老根带的这个哨也被调上了第一线,原本,他们只需要替最前方的郡兵们做好器械输送的。但战事的残酷程度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没有人能想到,红巾军居然如此疯狂。
    可以断言,如果这一战,红巾军不能拿下兖州府城,对他们的士气的打击将无以伦比,今天拿不下,以后也绝对拿不下来了,一个明智的将领不会做出如此冲动的举止,而对方的高强应当是一个理智的,而且深通军事的将领,他反常的举止让李化鲸在内的城内所有将领们震惊的同时,却也暗自欢喜,只要能挺过这一关,那以后的日子就会越来越轻松。
    一支支的预备队,被李化鲸毫不犹豫地投入战场,今夜便是决战!
    刘老根这一哨本来就在城上,也是第一批被投入的援军。
    一个哨,五十人,守卫着十米宽的一道城墙。
    刘老根毕竟是当过兵的,对于战场,虽然有些陌生了,但一些最基本的技巧却还没有忘记,他把五十个人分成了五队,手中无一例外的,都拿着长矛,第一排身体最强壮的顶在最边上,长矛就架在城垛之上,第二排的人将长矛从第一排的缝隙之中探出去,第三排则蹲下去,手里的长矛从一二排的间隙之中探出。第四排和第五排则作为补充,随时准备补刀。
    他们这一段没有一个高手,但却成了杀伤最多的一个地方,只要有人一冒头,两排长矛依次戳出,基本上就不会有生还者。偶尔碰到一两个武道修为不错的,避过了前两列的攒刺,却要么倒在第三排长枪的捅刺之下,要么被守候在后面补刀的第四五排一个突刺解决问题。
    刘老根是一个老兵。老兵是战场之上的瑰宝,哪怕他们不再像以前那样有健壮的体魄,但他们的经验却能让所有跟着他的人受益。
    地上的血浆越积越多,站在上面,都有些滑脚了。刘老根从后面拖来一些沙子,铺在士兵们的脚下,这些沙子,本来是用来防备火攻的。
    好的方法会带来群体的效应,刘老根的这些看似简单的方法,马上被他邻近的哨长们活学活用了,本来战况最为激烈的北门,反而显得更为稳固。
    李老爷子站在高高的城门楼子上,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战况,能看得出来,随着战事的深入,本来还有些慌乱的各条战线,终于慢慢地稳定了下来。郡兵们的战斗素质的确不高,但他们的对手,更是乌合之众,红娘子训练出来的那些士兵,现在还不如他的郡兵呢,至于那些流民,除了能让城里的人费些力气挥动大刀,刺出长枪,耗费些体力之外,又还有什么用呢?
    他也看到了刘老根那一段的异常,在哪里,并没有什么高手坐镇,但却显得坚固异常,跌在这一段城下的敌人尸体,甚至比其它地方更要厚。刘老根到现在,手里握着的长枪甚至还没有沾上血。
    这老家伙,很不错!李老爷子在心里赞了一声。
    目光还没有来得及收回,全身的汗毛却在一瞬间倒竖了起来,一股巨大的危险感浮上心头,那种被强大对手锁定的感觉让李老爷子瞬间如同坠入冰窖之中。
    他霍地转头,看向城下,那里挤满了正准备上城来支援的兖州青壮。
    就在他看向那里的时候,密密麻麻的青壮人群之中,一个看起来普通一过的士兵,弯弓搭箭,对着李老爷子便是一箭。
    弓是最寻常不过的铁弓,羽箭在现在的兖州府城之中更是随处可见,但再普通的物事,到了不普通的人的手中,便变成了骇人之极的大杀器。
    箭射出,铁弓在大汉手中却是瞬间变形,卡卡几声,断成了几截,羽箭破空而来,在空中便变成了一支燃烧的火箭,通红的箭头拖着长长的尾焰闪电般地向着李老爷子袭来,木制的箭杆顷刻之间便燃烧殆尽,但铁制的箭头却刺破空气,带着无数的亮闪闪的火星,向着李老爷子飞来。
    “红娘子。”李老爷子大吼一声。
    “保护老爷!”他身边的李义大吼了起来。
    来不及躲闪,李老爷子唯一来得及做的事情便将手里从不离身的拐棍提了起来,竖在面门之前。通红的箭头不偏不倚的撞向了李老爷子竖起的拐棍。
    李老爷子的手稳定如常,没有丝毫的偏移,但整个人却如同被大风刮起的落叶,向后疾退,脚下的楼顶被他的双脚划出深深的沟槽,瓦片被震得粉碎,碗口粗细的大梁从中折断,轰然坠下,一直退到城门楼的边缘,李老爷子终于稳住了身影。
    那一枚铁箭头,镶嵌在他的拐棍之上。垂目看了一眼这枚已经缩小了三分之二的铁箭头,李老爷子看着落在城门楼另一头的红娘子,嘿嘿的笑了起来。
    红娘子也颇为复杂地看着对面的李老爷子:“我小看了你,想不到这样的情况之下,你居然还能接下我一箭。”
    “过奖了!”李老爷子笑道:“如果你拿着你最趁手的兵刃,现在我已经是死人了。不过堂堂的娘娘红娘子,居然暗箭伤人,倒的确让人想不到。”
    “这不是比武较技,这是战场厮杀。”红娘子淡淡地道。
    “可是现在,你失去杀我的机会了,我相信,以后也不会再有了。”李老爷子快活的大笑了起来,此时,在他的身边,李化鲸,郭欣,李义等一众人等都聚集了过来。
    “我还想试一试!”红娘子看着对面的几人,这些人中,李老爷子是先天高手,看他表现出来的能力,应当已过了先天中期,而其它几人,都是先天初期。杀李老爷子的机会的确不多,但心高气傲的红娘子却不愿就此放弃,为了他的这一击,高强付出的是无数人死伤的代价,如果铩羽而归,后果极其严重。
    红娘子是江湖侠客,更是江湖上难得的高手,除了廖廖几人之外,其它余子皆不在他的眼中,对于李老爷子,他原本以为自己是很了解的。
    至少在武道之上是如此。这不过是一个勉强跨入先天中期的老家伙,到死都不会再有进步,原本以为那一箭,出其不意,就算不能让李老爷子毙命,也能让他重伤,但事实大大出乎红娘子的意料之外。
    李老爷子不是他所料想的那样勉强跨入先天中期,而是隐隐约约有突破后期的感觉。到了他们这个级别,每进一个层次,所获得的力量,便是以倍数来计算,而不是以常识来衡量了。
    现在一个先天中期巅峰,三个先天初期,红娘子就算得手,杀了李老爷子,只怕自己所付出的代价也将极为沉重。
    红娘子不愿罢手,骨子里还是因为他终是一个心高气傲的武者,当自己的同伴付出了巨大的代价为自己创造出机会之时,自己却失手了,这让他十分难以接受。
    他要再试一试,哪怕他要付出极大的代价。兖州府没有了李老爷子,便会垮,但现在的红巾军,还有高强可以掌控大局,就算自己重伤,余下的时间也足够让自己将伤养好。
    她想试一试,但高强却不愿意他试了,在高强看来,今天这生意已经赔本了,那就要立刻止损,而不是让这损失继续扩大。
    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对于其它的军队,或者是可以接受的,但对于他们,却是无法接受的,因为他们损失的将是首领。
    如果红娘子今日重伤而归,就算杀了李老爷子,对于红巾军的打击,也将是无比巨大的。兖州府现在人心极,而红巾军却并非如此。一旦红娘子重伤,这支数十万人的军队,很有可能面临着分崩离析的状况。
    自己手下的将军,哪一个都不是省油的灯,没有了红娘子的威望,高强可不认为自己能镇住他们。
    收兵的锣声响了起来,一响就没有停止,不停的敲击着,声音越来越大。
    攻城的红巾军潮水般的向后退去,城门楼子上,红娘子的脸色也变幻不定,高强的意思很明显,今日收兵,他日再图。
    瞪视着面前的四人,红娘子突然露齿一笑,“你运气不错,不过从今天起,你一定要好好的保护自己哦,说不定什么时候我就会再进城一趟。还有你们几个,在城上巡逻的时候,一定要小心在意,我这个人啊,好动,喜欢有事没事的时候偷偷来上那么几下,呵呵!”
    对面四人,除了李老爷子,其它三人都变了颜色,红娘子是先天巅峰,更可怖的是,她的攻击经常无声无息,连李自成都非常憷头,被她瞄上的人,可谓是随时随地都处在死亡的阴影之下。
    李老爷子哈哈一笑,“红娘子此次攻击,便消耗了那么多的青壮,老朽倒是想看看你有多少青壮可供你挥霍。”
    红娘子面色一变,正待反辱相讥,李老爷子却又开口了。
    “红娘子,要说武技,全大明,年轻一辈,没有人是你的对手,但说到领兵征战天下,攻城略地,先生或者连我这个老头子也不如,姑娘,奉劝你一句,早些遣散了你的这些乌合之众吧,这不是你所擅长的。”
    红娘子怒极而笑,“好,好,想不到你一张嘴倒也是伶俐,那我们便来看看,你这兖州城究竟能坚持多久?等我进城之时,再来看看你的脸色,瞧你怎么说?”
    “姑娘要进城,无人能挡,但姑娘的军队要进城,却是想也别想。除非姑娘能以一己之力,将我全城将士屠戮殆尽。”李老爷子冷哼道。
    红娘子冷笑,一脚点地,人已是冲天炮仗一般急速飞起,在空中,一连几个转折,人已是到了城墙之外,如同脚下有着无形的阶梯,他一步一步地缓缓向下走去。
    本来已经残破不堪的城门楼子发出吱吱呀呀难听的叫声,在红娘子人掠出城墙之外的时候,轰然倒下,变成了一地瓦砾,四个人有些狼狈地从满天烟尘之中走了出来。
    “岂有此理!”郭欣大怒。
    李老爷子却是颜色不变,“化鲸,转头给陈青云说,派人来将这城门楼子重修一遍,要修得更结实一些。”
    “是,父亲!”李化鲸点头道。
    “告诉城上坐镇的高手,要当心红娘子的偷袭,此人可没有什么底线,说得出,便做得当,即便不用暗箭伤人,他的攻击亦然不是一般人能挡住的。我们兖州府城高手不多,可别真让他一个一个的暗算了。”
    “知道了!”郭欣想起先前红娘子射向李老爷子的那一箭,心中暗凛,这要是自己,只怕就翘了辫子了。也亏得红娘子潜入城中,不好带他那标志性的穿云弓,穿云箭,否则今日只怕李老爷子也不会太好过。
    “李义,我们回去吧!”李老爷子提起拐棍,稳步向着城下走去。
    走回到刘家大院,李老爷子的脸色已是变了,身形也晃了几晃,嘘得李义赶紧一步窜过去,扶住了李老爷子。
    “老爷!”
    “进去再说!”李老爷子低声道。
    回到密室,李老爷子的脸色已是一片嫣红,一张嘴,已是一口鲜血喷了出来,跌坐在地上,半晌做声不得。
    “老爷!”李义紧张地看着李老爷子。
    “外力相助,终归只能是昙花一现,嘿嘿,红娘子要是再来一次,我可是真接不住他一箭了。”李老爷子笑道:“不过看起他也被我唬住了,哈哈,这样的事情,可一而不可再,想来他也不会再出现在兖州府城之中了。”
    “老爷您没有事吧?”
    “怎会没事?现在已经重新跌回了原来的境界。”李老爷子竖起了一根手指,“可影响还会继续,再和红娘子这样的人打上一架,如果不死,只怕便会连掉数阶,就算就此收手,不再与人动手,境界仍然会缓缓下跌。好在老头已经一把年纪了,想来在死前,倒也不至于跌到一无所有,哈哈哈!”
    听到李老爷子还有心情开玩笑,李义哭笑不得。
    “老爷,接下来我们怎么办啊?”
    “你去一趟万胜城,去见见那个人,如果我猜得不错,这位肯定是不会爽爽快快来兖州府城的,他一定想等到我们兖州府城快要山穷水尽的时候,才会以最让人感激的方式出现。”
    “他也想吞我们兖州府?”李义又惊又怒。
    “这有什么稀奇?兖州府这么多年来,在我们李氏的努力之下,一直便是大越最富有的州府,但凡有点实力的人,谁不想一口将其吞下?”
    “那我们还与其合作?”李义恨恨地道:“我们在这里辛辛苦苦,到头来为他作嫁衣裳?”
    “还是不一样的。”李老爷子淡淡地道:“两害相权取其轻,从化鲸这件事情可以看出来,游击军是可以合作的对象,而且他们做事,有章有法,有规有纪,这是我最欣赏的,与有规纪有秩序的人合作,你才会有机会,而像红娘子他们,破坏一切,毁掉一切,自以为破而后立,岂知破坏容易,重建又谈何容易?我很欣赏万胜城的作法,所以,我宁愿与他们合作。因为即便最后他们掌控了一切,李家仍然有机会可以掌控兖州府,至少,也可以成为一个合作者。”
    “明白了。”
    “你去找他们,告诉他们我的现状,就说,二个月内,他不来,我可就差不多要死了,兖州府也就坚持不下去了。”
    “老爷!”李义有些不满地看着李老爷子。
    “这有什么不可说的,如果再与红娘子干上几仗,我不死还能怎的?”李老爷子神色很淡然。“你告诉他们,想要吃到香甜可口的果子,不先浇水施肥,不帮着树将那些讨厌虫子捉走,不把想偷吃果子的野鸟赶走,那怎么可能呢?做什么,都得先付出啊,不然以后吃到多半就是一个烂果子了,只会酸涩,美味不再了。”
    “是,我一定会让他们以最快的速度赶来支援我们。”李义重重地点头,“以他们的战斗力,如果到了兖州府城之外,至少可以牵制红娘子一半的精锐力量。”
    “带上些临沂本地人,熟门熟路,顺便打听一下别的情况,对于这支游击军,我们了解得还是太少了。”
    “等老爷伤势稍好,我便出发。”
    “不,马上就走。”李老爷子挥挥手,“一时之间,我还是死不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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