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夜翎的小屋子,一眼就看见夜翎趴在地板上,小小的身躯都好像在冒烟。小手上还抓着一块小木头,此时也已经焦了,看不出原样。屋顶有个大洞,洞沿都是焦灰,可见刚才那一股黑气上天确实就是从夜翎身上发出来的。
    她的衣服也到处是破洞,露出娇嫩白皙的肌肤,肌肤上也一块一块都是烟灰。奇怪的是她的翅膀好像变小了,就像小孩子穿了cos小恶魔装束似的,很萌。
    秦弈飞速上前,左右看看见床边有一套外衣,直接抓了过来替夜翎裹好,将她扶了起来。
    见是秦弈,夜翎呜咽了一下:“好痛……”
    “这什么情况?被雷劈了?”
    “不知道……”夜翎很迷茫:“就好像有一股火从心里往外烧,轰的一下就烧焦了……”
    秦弈很是无语,问这蠢蛇恐怕是没用的了,还是流苏靠得住。
    果然就听见流苏道:“破冥逐黯七星御阵,引妖火焚身,妖气归天,对付那些野兽本性与杀心都还难以抑制的小妖怪有奇效。这蠢蛇还算可以的了,居然没死掉,这离火城内如果还藏了别的小妖,怕是死绝了。”
    秦弈心中有了数,这大概就是明河没有继续和他纠缠的原因了。也许是见木剑失去感应,判断他秦弈已经和妖怪同流合污,便不再寄望于他的合作,而是下了狠心去布置大阵,把这整座离火城的妖怪都干掉就是。
    简单粗暴,直接明了。
    心中浮现出明河的目光,平静而遥远,仿佛悬于夜空的银河。
    秦弈微叹一口气,目光落在夜翎手上的焦木:“那这是什么?我以为是你瞎碰了什么东西引发的呢。”
    “这是普通木头啊……”夜翎哽咽了一下:“我只是雕了一只小猴子,想送给你的……一直听你的故事,用你的药,没东西给你……”
    秦弈心中一怔,看着焦木默然。
    原本心里多少有一点被她坏了事的怨气,此时早已散得无影无踪。
    “蠢蛇……”
    “你才蠢!”夜翎辛苦地爬了起来:“我是不是暴露了,我要跑了,这几天谢谢你……”
    说完化作黑光,直往屋顶破洞钻了出去。
    下一刻就狼狈地栽了回来,“咚”地一下砸在地板上,目光有些恐惧地看着天空。
    秦弈也在看天,透过那破洞往上看,明河安静地悬浮其上,低头俯视。
    秦弈知道是祸躲不过,索性扬声道:“明河道长大驾光临,何不进屋一叙?”
    明河缓缓落下,道袍猎猎,衣带飘扬,秦弈看着真的觉得这就是仙子下凡。
    实际上对于凡人来说,她这种正宗的修仙者也确实是个仙子。
    夜翎惊惧地直接在地上爬了半圈,缩到秦弈身后。秦弈也错开半步将她拦得紧了些,直视明河道:“道长仙子一般的人物,本该笑傲风月,游戏红尘,却为何涉足俗世权争,做人打手?”
    明河微微摇头:“红尘权争,与贫道无关。然妖物杀人,贫道不得不管。”
    秦弈道:“说句实话啊,妖物杀人也跟你没关系,修到这境界了难道还不知道众生相等,在你的角度上,妖杀人和人杀人有区别吗?”
    “有。”明河淡淡道:“公子所言听似有理,万年前曾经也有人秉持这般言论,然而后果是世间妖孽横行,恣意食人,致使千里荒烟,大地几成废土,这已与天道相违。纵是你远避红尘当作看不见,妖物也终究会夺你灵山,侵你洞府。此之谓非我族类,其心必异。”
    “……”秦弈竟无言以对。
    本来以为这道姑凡心不净,其实人家思量的东西完全不是一个层面。
    明河又道:“你我修士,若只为问道长生,那山门一闭,自私自利自己炼丹盘坐便是。却去学飞剑之术、五雷之法、杀伐之阵,所为何来?非为相争,实为降妖除魔,护佑世间。正是妖孽不敢横行,才有当世生灵鼎盛,公子坐享其成,反而为妖孽说话,实愚夫之见也。”
    说着目光就落在秦弈身后,夜翎正紧张地拽着秦弈的衣角偷偷看她。
    “言尽于此。秦公子一定要护着这个妖孽?”
    秦弈只能道:“妖不能有好妖么?要是一只人畜无害的小兔子意外被点化,你也说非我族类,要杀之而后快?”
    “贫道自然不是不讲道理,然而此妖不伤人么?”明河淡淡道:“太子是谁杀的,公子也不用强辩,此事瞒得过别人,如何瞒得过贫道。”
    秦弈发现自己居然一时半会真的驳不了她,因为出山之后一路行来,所见的妖还真是吃人的,人家秉持除魔卫道之心那是一点问题都找不出来。你要说妖也有好坏,可夜翎确确实实谋刺太子,算是当着明河的面杀人了,怎么洗得白?
    一定要说的话,自己这个才算是被妖孽所迷,三观不正了。
    可是……要说你说得对,把这娃杀了吧,这怎么办得到?
    看着地上焦黑的木头,秦弈知道自己做不出来。
    此时流苏的传音冒险钻来:“夜翎身上有变,我怀疑她此刻妖气已失,所以明河叽叽歪歪这么多,否则妖气牵引之下她早该动手了。”
    秦弈他心中一动,这就好办了,耍赖谁不会:“谁说她是妖了,道长说话可要讲证据。”
    明河皱了皱眉。
    流苏说到了点子上。明河自进屋起一直在感应夜翎,却发现夜翎身上的妖气淡薄得几乎感受不到,与太子遇刺那时浓郁得让人觉得凌厉且略带凶戾的气息截然不同。
    本来按之前的气息判断,这府中该有一条蛇妖,似乎还是螣蛇。
    螣蛇性狡,主谎言,有杀伐,这种妖气与草木之属不一样,是很容易分辨的。
    认真看看夜翎,她身上裹着一件外套,小脸被烟熏得黑乎乎的,大眼睛惊惧地看着她,一眼看着居然很是可怜,不仅是妖气很淡薄,而且真的感受不出杀伐凶戾之感。
    她出山立过誓,只杀妖,不伤人,她也会担心自己万一搞错了,意外破了誓言。所以才会与秦弈说这么多,否则早就动手了。
    “她身上妖气虽薄,也是有的。若不是妖,那是什么?”
    秦弈胡扯道:“她叫周咚咚,是个愚蠢的小孩。”
    明河:“……”
    秦弈知道明河也不是被忽悠,只是谨慎,便趁热打铁道:“道长,这件事有点复杂,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黑白分明。要不这样吧,现在府门前一定有好戏,你跟我一起去看一看,看完了这出戏,我们再做计较?”
    明河凝视他半晌,缓缓道:“公子可知,贫道的誓言,并不是完全不许伤人。”
    多半是若人要骗你害你,你可以杀吧。秦弈无所谓地道:“如果我没看错,道长赴此红尘,本就是为了问道于尘世,看遍人间百态,说穿了是来看戏的。一味纠结于斩妖除魔,就没意思了……”
    明河倒被这话说得心中微微一动,看看秦弈的眼神,秦弈眼神清澈。
    她忽然微微一笑:“看戏的……公子莫非也是?”
    “我?”秦弈怔了一怔,沉吟片刻,叹息道:“可能本来是,但如今已是戏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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