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他们谁都不知道,皇帝所谓的从轻发落,不过是从捡马粪,变成喂马而已。
    ☆、第七十五碗汤(一)
    第七十五碗汤(一)
    【她本应受人指指点点,背负一生的屈辱难堪。】
    【她本应嫁给一个比她大二十岁的男人,存在的意义就是为他生儿子。生了女儿便溺死在马桶里。】
    【她本应被酗酒的丈夫家暴,本应死在三十二岁,然后被破旧的草席子一卷,丢到野地里。】
    【这就是她的命。】
    “是她吧?就是她吧?”
    “对是她。”
    “看起来岁数不大。”
    “刚满十二岁呢,你瞧她这副样子,畏畏缩缩的。”
    两个中年妇女吃完午饭后在村头唠嗑,看着从不远处走来的清欢,如此窃窃私语。这时候另外一个大婶加入了聊局,她翻了个白眼,啧了一声,“不过奶|子倒是不小,要我说也不怪老李头,这么大个姑娘了,整天骚发发的在男人跟前晃,是她亲爹也忍不住啊!”
    “就是就是,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她给□□肯定也是她骚,小小年纪的就这么骚,怪不得给人草了。”一个妇女对着清欢吐了口唾沫,又是嫌弃又是好奇。“不过前几天我看见她妈找村西头的陈大姑来了,这小骚|货不会……”
    “就是你想的那样!”另一个大妈嘿嘿一笑,将这事当作茶余饭后的笑料,“小骚|货发育的可好,孩子都能怀了,这不前几天刚打完胎,还去上学呢,就这种赔钱货上什么学啊。要我说,赶紧给老李头当媳妇去,不然谁要她这破鞋?”
    清欢沉默地从她们身边经过。大妈们不但没有收敛,反而更加嚣张,当着她的面笑得更大声,用尽了污言秽语来辱骂她。而看到她的男人们,目光则盯在她的胸前和胯|下,似乎她没有穿衣服走在这个村子里。
    到了学校,她安静地坐到了自己的位子上,一会儿就被老师叫去了办公室。
    所有人都在议论她。
    他们看着她,用打量货物的眼光看她,然后笑笑说她就是个骚|货,被人强|奸肯定是因为她平时不检点,不然五十多岁的老李头怎么不强|奸别人就强|奸她?
    “……你们班学生出了这事儿,传出去不好听啊。”
    “是啊,我跟校长说了,她再上学对学校也有影响,还是叫她退学回家吧。反正都这样了,女孩上学又有什么用?指不定现在给老李头当媳妇,她家里还能收点彩礼钱呢!”
    “说的也是,家里都穷的揭不开锅了,还一个接一个的生。活该生不出儿子来,计划生育罚款交不上到处跑,女儿又是这种浪货,真叫人恶心。”
    “你可别这么说,我看这丫头平时不说话,保不准心里想什么呢。”
    “早想男人了吧!”
    ……
    老师们开心的笑起来,似乎听到了一个非常有意思的笑话。清欢孤零零地站在角落里,她身上穿着洗的发白的裙子,虽然旧的看不出本来的颜色了,但却很干净。她站在办公室里,听着老师们对自己议论纷纷,时而发出愉快的笑声,时而对她投来鄙夷的目光。他们就让她站在这里,安静的、麻木的如同一根木头桩子。
    不知道过了多久,老师们过足了八卦的瘾,对她挥挥手说:“行了你回去吧。”
    清欢回到教室,同学们三五成群地对她指指点点,时不时发出一点窃笑声,似乎这发生在她身上的悲剧是非常好笑的。
    这应该是她最后一天上学了。
    终于放学了,等到教室里没了人她才准备回家,这样的话路上就不会遇到太多认识她的人。清欢背着书包,她的成绩非常好,过去她觉得自己的未来充满希望,可是现在她什么都不剩了。
    半路上从大树后面跳出来一个男人,对着她嘿嘿笑,上来将她一把抱住,腥臭的大嘴就要亲上来。清欢用力地挣扎呼喊,男人却说:“你都给老李头那半只腿踩进棺材里的干过了,还装什么贞节?不是孩子都有了么,乖乖不要动,别逼我动手。”
    她不听,只是继续挣扎,男人被惹恼了,一个嘴巴子甩了过来,顿时将她打的眼冒金星,嘴角都裂掉了。慌乱中她摸到书包里的铅笔,拿起来狠狠一扎——男人惊恐地瞪大了眼睛,抽搐着从她身上倒了下去。清欢爬起来就跑,还不忘捡起自己的书包。
    回到家父亲看到她就骂她是个丧门星,母亲一脚踢在她身上叫她去烧火做饭。几个姐妹嘻嘻哈哈的幸灾乐祸,说她自己作非要去上学,还嫌脸丢的不够大。
    父亲嘴里骂骂咧咧的,母亲吃完饭后来找清欢,说了要把她许给邻村的老光棍当媳妇的事。她说:“三丫啊,也不是我这当妈的不心疼你,可你现在都这样了,没人肯要你啊,妈又怀孕了,这次指定给你生个弟弟。还有之前给陈大姑帮你打胎,那也是一大笔钱啊,咱家本来就穷,你可得懂事点儿。”
    清欢不说话。
    “我跟你爹都商量好了,这正常人家没人肯要你的,就那老光棍愿意给咱家五千块钱,到时候你嫁过去就好好过日子,听到没有?我教你的可都记住了,以后你弟弟少不了你帮衬的。”
    清欢仍然没有说话,她知道,之所以没有像村里人建议的那样把她给老李头,是因为老李头家里穷的叮当响,别说五千块钱,五百块钱都是个问题。
    她是不是该感到高兴?一个破鞋,还能值五千块钱。可她嫁给老光棍之后又该怎么办呢?那个人花了这么多钱买了她,偏偏她是个破鞋,那男人能让她好过吗?还不是会跟爸一样,一个不高兴,抄起什么用什么打,只要打不死,就往死里打。
    然后,她就得跟妈一样拼命的生儿子,生了她们这五个姐妹,还要继续生。如果记得没错,妈还打过几次胎,都是查出来的女孩,让村西头的陈大姑打的,因为便宜。
    她要这样结束自己的一辈子吗?
    清欢一晚上没睡着觉。第二天那老光棍就来了,看起来得有四十了,被她妈带来看她的时候口水都险些要留下来。在这个愚昧而封闭的小镇上,一个十二岁的女孩子遭遇了那样悲惨的事情,不会有人为她抱不平,也不会有人报警,所有人都冷漠地看着这一切,然后,成为一起压垮这个女孩的刽子手。
    清欢是家里——不,是整个村子里甚至整个镇上长得最好的女孩儿,惊人的漂亮,学习成绩又好,所有人都认为她会是飞出山窝窝的那只金凤凰。可现在,这只金凤凰被人玷污了,于是大家又迅速高兴起来,你看,她还是跟我们一样平庸的,甚至比我们还要凄惨。
    似乎这样想,日子就高兴很多,自己也变得高贵了一点。
    清欢安安静静地坐在凳子上,不管老光棍怎么说,她都一言不发,气得她爸手都在抖,要不是她妈拦着,早劈头盖脸的甩嘴巴子了。就这,老光棍一走,她爸也没忍住,一个嘴巴子把清欢从凳子上掀翻在地,“你个小贱|逼!老子养你这么多年,吃了老子这么多年的白饭,你还以为是白吃的不成!明天你就收拾你的东西给我嫁人去!”
    十二岁怎么嫁人啊,领证都得再等很久,可是那对这个镇子上的人们来说无所谓。证可以日后再领,人可以现在就嫁。
    晚饭清欢顶着一张青紫的脸在烧火,她的几个姐妹放了学回来,一个个把书包放下过来“看”她,幸灾乐祸的说着话。
    说她被学校开除了,说学校里所有人都知道她是个破鞋了,还说她赶紧嫁人赶紧滚出这个家她们才高兴。
    她们也不喜欢这个姐妹。她比她们都长得好看,好看到什么程度呢,五个姐妹站在一起,没有人认为清欢跟她们有血缘关系。在学校里也是这样,大人们都说女孩子读书没有用,所以她们理所当然的不用功,只有清欢次次都考满分,老师提出的问题全部都会,还写得一手好字。
    大家都是这样普通,凭什么你要不一样?
    不过现在,你还不如我们呢。什么金凤凰,不过是只装腔作势的乌鸦。
    清欢让她们说了个过瘾,然后盯着灶膛里的火苗出神。她的人生就如同这火,一点点壮大,然后熄灭掉了,再也不复往日辉煌。
    饭煮好了。
    她将铁叉从灶膛里拿出来,可铁叉的抽出使得空气进入,本来已经熄灭的余灰瞬间燃烧起来,照亮了她娇美稚嫩的面庞。
    就好像是,在跟她说话。
    清欢凝视着火苗,看着它坚强不息的继续燃烧着,似乎自己灵魂里的某些东西也发生了改变。她低下头,捡了一把柴火放进去,却被路过的四妹看到了,然后四妹就大呼小叫的去跟爸妈告状她浪费柴火在那里玩。
    清欢一点都不在意,她只是突然明白了一个道理。
    命运是掌握在自己手中的。
    ☆、第七十五碗汤(二)
    第七十五碗汤(二)
    清欢从噩梦中惊醒,背后已经一片汗湿。她摸索着开了床头灯,满心都是哭笑不得。
    这么多年了,她还是头一次梦到那段不怎么美好的少女时期。对现在对她而言,那时候的磨难根本不算什么。她下了床,去卧室的吧台倒了杯红酒,就着月色敬了自己一杯,然后一饮而尽。
    为什么会梦到呢,大概是因为今天刚接的那桩案子吧。
    她经营一家酒吧,不过大多数时候她不在里面待着,而是世界各地走走。前几天恰好回来,经过一个花园的时候听到了极力隐忍的哭声。
    是个十四岁的女孩子,长得很可爱,打扮的也很干净整洁,却不知道为什么哭。
    清欢自觉不是什么好人,她只是好奇而已,就停下了脚步问她哭什么。女孩子抬起头,咬着牙没说话,像是受惊的小鹿一样慌慌张张的跑掉了。
    有趣。
    于是她尾随了上去,多年的职业生涯让她有着常人不具备的耐力与毅力。她看着小女孩进了一个中高档小区,翻墙跟了进去,又顺着水管爬到十三楼,小女孩回家后先是放下书包写作业,然后被一个温柔的女人叫过去吃晚饭,随后这个家的男主人也回来了,笑眯眯地问好,温馨的晚饭过后,小女孩回到房间。
    接着,她做了非常奇怪的事。
    先是把门反锁,然后又搬来椅子桌子等等东西将其挡住。这个天热的要命,她却没有洗澡。非但没洗,还穿了好几件外套,扣的紧紧的。
    但这一切都是徒劳。黑暗中,小女孩窝在床上,抱住膝盖恐惧地看向门口。
    然后,当十一点的钟声响起的时候,门动了。
    家具东倒西歪,那个看起来很和蔼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此刻的他和晚饭时的他完全不同,如果说晚饭时他是个标准的长辈,那么此刻他就是原形毕露的禽兽。
    清欢在窗外冷冷地看完了这一切。不管是女孩子的麻木还是男人的驾轻就熟,都说明了这不是第一次。她看到主卧亮起了光,男人发泄完后回到了主卧,和那个女人说了会儿话,就睡觉了。
    第二天早上,女孩子醒过来,一如既往的穿好衣服收拾好自己,吃完早餐,说一声小姨小姨夫再见,走出了家门。
    她又躲到了那个公园里,对着那棵大树,一边哭一边叫爸爸妈妈。清欢站在她身后点了根烟,吐出烟圈才淡淡地道,“叫他们有什么用,还不如信信所谓的神。”
    就是那虚无缥缈极有可能不存在的神,都比有着血缘关系的亲人更值得信任。
    女孩被吓了一跳,睁着泪汪汪的眼睛看她。清欢瞧着她傻乎乎的样子,像只小猫般,自然卷的头发显得蓬松柔软又可爱。她的嘴角不觉扬起,伸手在女孩的惊悸中揉了揉她的卷毛,“爸爸妈妈不能满足你的心愿,我来帮你好了。”
    不就是想不要再遭受这一切吗?这很简单的。
    女孩子歪了歪脑袋,不解地看着她。清欢翻了翻她书包拿出一支笔,在她手心写下自己的电话号码,“想好了心愿就告诉我。”
    然后她丢掉吸了一半的香烟,扔到了垃圾桶里。
    唔……仔细想想,大概那是三个小时前的事情?这么说来她也就只睡了三个小时啊。清欢看了看时间,晚上九点半,她本来是昼伏夜出的,最近正在努力调整作息,讲究养生才能活得久啊。“嗯……”舒服的伸了个懒腰,她对着落地窗上倒映出的自己笑了笑,“该去做个圣诞老人了。”
    换上便于行动的衣服,将长卷发扎成马尾,又随意挑了几件武器在身上,清欢潇洒地出门了。
    晚上九点半,大部分人夜生活开始的时间。清欢走在街上,她穿着普通的运动服,脸上涂了深色的粉,眼睛刻意化小,又戴着一副土不啦叽的红框眼镜,看起来就和这座城市里任意一个三十岁的女人一样。
    但谁也不知道她有多么致命。
    红绿灯路口,绿灯刚刚亮起,一辆黑色的轿车司机踩下油门,可下一秒他突然觉得有什么东西穿透了自己的耳朵,因为太疼了,所以他下意识伸手去捂,可方向盘一松——伴随着刺耳的刹车声的,是一桩非常凄惨的交通事故。一辆黑色轿车撞上了大货车,司机当场死亡,而大货车毫发无损,只是吓坏了货车司机。
    然而是轿车司机自己转的头,这责任可轮不到别人来负。
    女孩子茫茫然被小姨带到警察局认尸的时候还不知道怎么回事,直到她看到曾经见过的那个抽烟的女人从她身边经过。她今天穿了一条大红色的紧身裙,露出修长的双腿与深深的沟壑,十二公分的红色高跟鞋更是让人看了心惊。
    随后她听见警察先生不停地跟女人道歉:“对不起对不起!小姐我真的是不小心认错了——”
    “小姐?你全家都是小姐!有法律规定老娘不能穿成这样子在大街上站着吗?凭什么穿个紧身裙就是*的?我看你扫黄脑子都扫没了!有你这样当警察的吗?!”
    警察苦着脸不停道歉,心里却想,可是你那做派真的很像啊……想想看,穿成这样化了个大浓妆,站在红灯区对着来往的男人抛媚眼,也不能怪他误会好不好?谁知这位是个刺儿头啊,从进警察局到现在两个多小时,他整整赔了这么久的不是,她仍然不满意,嘴巴一张骂人不带脏字,一句都不重样。
    太丢人了,真是太丢人了。
    “算了,今天老娘心情好就原谅你,下次眼睛可放亮点儿,否则别怪老娘投诉你!给你捅到网上去!到时候也让你们警局出出名!”
    警察继续赔笑,“是是是,确实是我的过错,小——啊不,美女你大人有大量就放了我这一次吧!”
    女孩盯着这边看的目光清欢当然也看到了,她对着女孩露出笑容,做了个口型,大概就是:礼物,喜欢吗?
    女孩低下头,清欢觉得这个动作非常好,毕竟不能让周围认为她们悲痛欲绝的警察看到,父母双亡寄住在小姨家,深受小姨小姨夫疼爱的小女孩,在听到小姨夫的死讯后露出笑容来。那未免也太没有人情味了。
    可,人情味,那是什么东西?能吃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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