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一查之下却大失所望,凤瑾之夫早以做了当朝宰相的乘龙快婿,并官拜正二品兵部尚书,可谓是前途无量。凤瑾得知,大哭一场,肃亲王便借机求娶,她便应了下来。二人结为夫妻,肃亲王怜她惜她,对她自是百般温柔体贴,虽说年纪是大了些,足以做她的父亲了,但深情厚爱却不输他人。凤瑾并非铁石心肠之人,自然也会心动。
    即便不心动,也不会如宿主那般背叛,使得肃亲王气急攻心,在皇家围猎中受了重伤,不治身亡。
    宿主没有别的心愿,只要好好陪伴肃亲王度过自己一生,这样就够了。她不想再去想自己爱谁这个问题,可她自己的心却根本不受自己控制。
    如果那个深爱的人有一天突然出现在你面前,告诉你自己不是负你,而是在进京赶考的途中出事失去了和你有关的记忆,高中后丞相大人有意招他为东床快婿,他与你乃是路上偶遇,命人回家乡后得知自己并未婚配,你又待如何?
    凤瑾不在乎宿主的做法,可如若是她,却无论如何都不会再回那人身边的。人生在世,许下的誓言就要遵守,既然答应嫁给肃亲王,与他白头,既然夫君已经使君有妇,那他们之间便没有缘分。
    强求从来无果。
    失忆前爱的是一个,失忆后对另外一个动了心,偏偏这个时候因为偶然的见面想起了过去——所以你决定放弃哪一个?
    哪一个,他都不舍得放弃,即使其中一个已经另嫁他人。
    ”当真不想出门玩儿么?整日待在府里,我怕你闷儿啊。”
    他如今已是功成身退的年纪了,新的一批臣子已经上来,日后他大可做个清闲王爷,陪伴爱妻,养花弄草,只是妻子尚且年轻,肃亲王如今已经是三十有六,而凤瑾却才二十五岁,她十六岁的时候在杏林开始等待,辗转等了九年,却容貌不变,依旧娇媚如初。
    只是美也需要有人懂得欣赏,否则岂不可惜。
    凤瑾闻言,清浅低笑:”那王爷便带妾身出去看看吧,妾身自小与爹娘生活在杏林中,尚不知世外之貌,如此可要劳烦王爷了,只是妾身见识浅薄,王爷莫要责怪。”
    ”为夫如何舍得。”肃亲王爱她入骨,恨不得将她捧在手心疼惜,她微微皱下眉头,他都要心惊肉跳半天,想着法子要让她笑,又如何会笑她呢。”你这花一般的年纪,嫁给我,实在是委屈——”
    在他说出接下来的话之前,凤瑾的食指轻轻堵在他唇上:”王爷将妾身带出杏林,帮妾身寻人,从未越雷池半步,是妾身亲口允诺相嫁,如此,妾身便已得新生。王爷不嫌妾身残花败柳,仍以正妃之位相娶,妾身——”
    ”好了。”肃亲王捂住她小嘴儿,两人便互相食指抵住对方的唇瓣,一时间不由得都笑出来。肃亲王道:”过几日准备完毕,良辰吉日,便是我们成亲之日,瑾儿,你愿嫁我,于我实在是痴心妄想之事,我真怕这一切只是个梦,倘若梦醒了——”
    ”梦醒了,妾身也会陪在王爷身边。”凤瑾弯眉浅笑。”只要王爷不赶凤瑾走。”
    ”自然不会。”肃亲王好大一把年纪了,如今竟也开心的像是情窦初开的少年。他的正妃十数年前便因病去世,他便一直不曾再娶,年少时还是皇子,父皇赐婚,少年夫妻虽无厚爱,却也是相敬如宾,直至妻子去世。”我真是高兴,王府里没有什么侧妃通房。”
    凤瑾低首轻笑:”王爷这么多年独自一人,也是不易。”
    肃亲王俊脸一红,他笑起来眼角便有纹路了,只是更添几分成熟魅力,可以想见他少年时是多么鲜衣怒马,英俊过人。先帝在时赞他俊俏风流,那般风华,如今已沉淀为沉稳肃穆。
    凤瑾从来京城便一直住在王府,今日还是头一回上街,肃亲王府有无数奇珍异宝,都堆在她的院子里,京中之人只知道肃亲王要娶正妃,却不知这位到底是哪里来的。不知谁传出的消息,说未来的肃亲王妃不是凡夫俗子,而是那天上下凡历劫的杏仙,降临人间为肃亲王惊鸿一瞥,仙子动了凡心,便委身下嫁,说的有鼻子有眼的,不少人都信了。
    这传言是肃亲王命人散出去的,他最是擅长掌控人心,权谋之书玩得炉火纯青,在他心中,凤瑾可不就是杏仙么?
    ”瑾儿你瞧,这根簪子你喜不喜欢?”
    进了首饰铺,肃亲王比凤瑾都兴奋,他拿起这个在她头上比比觉得好看,那个那副耳环比比觉得也好看,看得上的全部要老板包起来,凤瑾直皱眉:”王爷,看看就好,无需买这么多。”
    ”你不喜欢吗?”
    女人家哪有不喜欢这些的,只不过凤瑾并不是贪心之人,现在的她对什么都没兴趣,只是尽职尽责地想要完成任务,所以陪伴肃亲王而已。”王爷仔细看,这些都不如王爷送我的那些,何必浪费银子?”
    肃亲王一挥手:”为夫有的是银子!包起来!”
    凤瑾:”……”
    出了首饰铺进了胭脂铺,这种东西肃亲王不敢直接用在凤瑾脸上,她那一身欺霜赛雪的肌肤,若是被这样的东西糟蹋了岂不可惜。
    平日里给她用的都是肃亲王亲自进宫向当今皇后讨来的宫廷秘方,他第一次这么喜欢一个女子,便拼了命的想把最好的给她。
    回到马车上时恰好有一对夫妻从身边经过,凤瑾在马车里坐好,帘子堪堪掩住她的容颜时,那对夫妻中的男子似乎看到了什么,盯着这儿瞧不肯移开视线。他的妻子问他:”夫君,你怎么了?”
    男子出了几秒钟的神才回道:”没什么,只是看到很眼熟的人。”
    ”眼熟的人?”妻子问。”是同僚么?”
    ”不是。”真是奇怪,他为何会觉得那女子看起来颇为眼熟?
    一定是在哪里见过,只是看马车上的标志,是肃亲王府的。
    难道便是肃亲王即将迎娶的肃亲王妃?京中口传耳闻的杏仙?
    虽然刚才只看到了侧脸,可男子却感到强烈的熟悉感,不管是那张容颜,还是杏仙。
    杏仙。
    只是想再看却没了,车帘被降下,佳人不见踪影,男子却因此感到强烈的失落,他轻轻吐了口气,觉得自己可能是想多了。前段时间不小心摔到头,脑子里就总是出现一些从没见过的景象,那女子无比熟悉,却就是看不清容颜,也不知怎么回事。
    和今日遇见这女子,又有何关系呢。
    ☆、第六十三碗汤(二)
    第六十三碗汤(二)
    肃亲王太喜欢凤瑾了,杏林里他便对她一见倾心,如今能让她嫁给他,简直是他几辈子修来的福分。他这样的岁数,很多东西都看开了,自然不会在意她所谓的残花败柳之身,他甚至都不强迫她要委身于他,他喜欢这个女子喜欢的一点尊严都没有了。
    肃亲王迄今膝下无子,先王妃嫁给他后便缠绵病榻,曾经也提过为他纳侧妃传宗接代的意思,但都被肃亲王拒绝了,他并非重欲之人,有没有孩子对他来说也不是那么重要,都是皇室中人,难道他没有儿子,皇室就灭绝了不成。
    也因此皇帝才对他一直没有猜忌——连个儿子都没有,就算肃亲王图谋不轨,等到他百年之后,这个位子又能传给谁呢?至于现在,皇帝就更加不介意了,肃亲王什么年纪了,娶了新王妃,即使有了孩子,教导成人也需要十几年,而他的皇子们现在却都已成年,怎么着这江山都落不入外人之手。
    于是皇帝也愿意做这个人情,没有来历算什么,肃亲王喜欢就行!没有了威胁,他现在倒也真情实感的有些皇兄的样子了。只是见过凤瑾后也不由得赞叹其美貌过人,对肃亲王更亲近了——得了这么个美妻,肃亲王还有心思去造反?
    ”来,尝尝这道鲈鱼。”肃亲王挑开调味的辣椒,夹了一块雪白的鱼肉放入凤瑾碗里,她以杏子蜂蜜为食,还是在被他带走后才见识到这些世外之物,很是喜欢,吃了一口觉得十分美味,就对着肃亲王笑了一笑:”多谢王爷,妾身很喜欢。”
    其实他们还没有成亲,只是皇帝答应了婚事已有两个月,用肃亲王的话来说,从凤瑾答应嫁他的那一刻,他就将她当成自己的妻子了,是以时常以为夫自称,似乎是在奠定自己的地位一般。
    他心里明白,凤瑾的痴情。能一个人忍耐近十年的寂寞在杏林中孤独等待,感情自然是极其深厚的,他想要得到,并不容易。
    但他能等,他有这个信心去等。
    而凤瑾并没有太多时间,她本活不过三十岁,这是命中注定,肃亲王注定要一人度过这白头。而在这之前,因为宿主的背叛,导致他在不该死的年纪故去,实在是对宿主的重大打击。
    她有错在先,让肃亲王颜面扫地,可他一没有宣言出去,二没有怪罪于她,甚至还主动提出帮助她回到那人身边——真正的凤瑾以为这样没关系的,她以为肃亲王并没有那么难过,直到得知他的死讯。
    只是那时候,她已经改名换姓回到了那人身边,连赔罪的机会都没有。
    那样是错误的,她忘记了,自己答应嫁给肃亲王那一刻起,就是肃亲王的妻子,不再是别人的了。即便她无法爱上肃亲王,也不能无视自己的身份和责任,她欠他一腔深情,若是不回报,与禽兽何异。
    真正的凤瑾还爱着那个人,所以她无法做到彻底断绝关系,可女鬼不同,她心如止水,波澜不惊,并不会为宿主的爱情所困扰。
    ”你喜欢就好,你喜欢,我便开心了。”
    闻言,凤瑾低头浅笑,她容色恬淡,眉宇间总是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愁意,这是灵魂所带来的改变,是镌刻在女鬼魂魄中的东西,是她的不肯放手,是她的痛彻心扉。
    是她现在忘记一切,也挥之不去的难过与心酸。
    她怜惜肃亲王,因为他一直在等待凤瑾的爱,她虽然给不了,但她会让他觉得自己给了。”王爷不要只看着妾身吃,既然味道这么好,王爷也要尝尝。”
    说着,她也夹了一块鱼肉放到肃亲王碗中,看到这个尊贵的男人因为自己这一点温柔便欣喜无比的模样,心中又是柔软,又是难过。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难过,她就是......很难过。
    肃亲王激动的差点筷子都拿不稳,凤瑾放下自己手中筷子,右手轻轻覆到肃亲王手背上:”王爷不必心急,妾身答应了王爷,便不会反悔,此后来日方长,你我有很久的时间呢。”
    肃亲王脸一红,他真是个很好的人。
    很好很好,可是,凤瑾却非常难过。
    整个忘川怕是只有她最痛苦,因为其他孤魂在无休止的煎熬中逐渐变得冷厉残酷,唯有她,因为心肠手软,痛更深,也更入魂。可直到现在,看到这样好的人,她还是会感到痛。
    犹如身在忘川。
    二人在这京城最出名的酒楼里用了午膳,准备回府的时候,刚出包厢的门,对面房间的门也在同一时间打开,双方人马顿时打了个照面,凤瑾感到肃亲王浑身一僵,似乎非常紧张,她抬眼望去,站在面前的正是已经将凤瑾忘记的萧嵘。
    他第一眼看到的是身着暗金色蟒袍的肃亲王,所以第一反应是携着妻子行礼:”下官见过王爷!”
    ”萧尚书不必多礼,请起吧。”
    萧嵘起身,再看向肃亲王,便一眼瞧见了他身边身着鹅黄色罗裙,显得无比柔弱娇美的凤瑾。
    她安安静静地站在那里并没有看他,而是望着肃亲王。
    他的心不知为何突然就开始抽疼起来,那张脸、那张脸——梦里无数次出现的看不清楚面容的少女,似乎就是这个样子。他轻轻地抽了口气,目光无法从凤瑾脸上移开。
    ”王爷,这位是——”
    ”本王的王妃。”肃亲王沉声说,凤瑾淡漠的表现让他的心稍稍安定了些,他低头看她的时候,她也温柔地看了过来。
    ”王爷,咱们回去吧。”
    ”好。”
    对着凤瑾,肃亲王永远都是心软如水的,她说什么他都答应,根本是一点原则都没有。
    眼睁睁看着那人从自己身边走过,却连看都没看自己一眼,萧嵘心中如同针扎,他不由自主地在凤瑾经过自己面前的时候抓住了她的手,紧紧地不肯松开。
    凤瑾惊喘了一声:”王爷救我!”
    肃亲王厉声喝道:”大胆!”
    萧嵘如梦初醒,却无论如何舍不得松开那只柔软小手,”不,下官、下官冒犯……”
    ”放开我。”凤瑾用力往后抽,然后把手在身上擦了擦,一副不高兴的样子。
    看到她皱眉,肃亲王的心都要碎了,他怒视着萧嵘:”竟敢唐突本王的爱妻,你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不成!”
    萧嵘的妻子连忙跪下,还拉着失神的萧嵘一起:”王爷恕罪,王爷恕罪!我家夫君一时糊涂,还请王爷宽恕!”
    她也不知夫君为何突然去扯王妃的手,这实在是大逆不道的事情,若是王爷有心追究,怕是身为丞相的父亲去说情也是没用的!
    ”王爷,不要与他们多言,我不喜欢他们,不想看见他们,我们走吧。”
    ”好。”肃亲王又瞪了萧嵘一眼,这才搂住凤瑾的肩膀,将她带了出去,临走前不忘对萧嵘说,”今日之事,本王记下了!”
    等到肃亲王不在了,萧嵘的妻子才担忧不已地问道:”夫君你怎么了?刚才——”
    ”我也不知道……”萧嵘茫然地看向妻子。”我只是觉得,那名女子,似乎在哪里见过,又与我有过极深的渊源。”
    ”难道——”萧夫人咬紧了嘴唇,夫君自从前些日子伤到头之后,经常会做梦梦到一些从来没提起过的东西,其中就有那个神秘女子的事。她与丈夫感情深厚,从不藏着掖着,所以此事她也知道。但万万没想到,那人会是肃亲王妃。”夫君,你真的什么都想不起来了吗?”
    萧嵘沉默着摇头。
    他仍是忍不住去看凤瑾消失的方向,失了魂一般不受控制。
    晚上睡觉的时候,萧嵘再一次梦见了那个少女。这一次少女的容颜终于出现了,柳叶弯眉多情杏眼,天真烂漫一如白日他所见到的那人,只是白日里那人,虽然仍是少女模样,却已不见少女姿态,浑身上下都是淡淡的疏离的冷漠,眉宇间轻愁无限——是谁在让她忧愁?
    萧嵘什么都想起来了。
    梦里最后一个场景是身着粉衣作妇人打扮的少女站在他面前,为他收拾行囊,送他赶考,他许下诺言,待到高中便回来娶她入门,他们身后不远处,是一块合葬的墓碑。
    他把她一个人留下,让她一个人度过这么多年的光阴,自己却在京城娶妻生子!
    萧嵘从梦中惊醒,泪流满面。
    他无法面对身侧的妻子,便轻手轻脚起身掀开被子,出了房门,到了府中寂静无人之处,咬着虎口痛哭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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