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完全黑透了,夜风寒冷压沉了乌云,逐渐有豆大的雨滴落下来,哗然连成了瓢泼般的雨幕。
    车影伞影路过匆匆,被霓虹灯光拉长,落在地面的水泊里,被喧嚣车流碾碎了,溅起水渍。
    作为艺术之王谢恒海的关门弟子,沈白白的发布会自然备受艺术界关注,今日到场的除了谢恒海从前的学生之外,还有些国画院、国音院的人。
    发布会的地点定在一个展厅里,还未到开始时间,除落座的宾客外,厅内已经密密麻麻地挤满了人头和摄像机。
    话筒高举,摄像机机器嗡嗡作响,混着兴奋的议论纷纷,格外吵闹。
    或许沈白白想趁此机会来彻底压死谢家,场内除了各家商业和娱乐媒体外,居然还开设了直播。
    直播间的热度自然极高,弹幕上飘过的无不是看热闹之类的话,看客们激动不已,想要亲眼目睹一个世家的堕落。
    等宾客落了座,镜头滑过去,这才有人注意到,谢家的席位上只来了一个人,谢离。
    这位年轻的大少爷依旧形貌懒散,似乎对自己的水深火热并不在意,眯眼望着台上,偶尔听身侧一个染着粉毛的男人说些什么。
    灯光昏暗,落在他漂亮的眉眼上,投下浅色的阴影,光影闪烁,只能看清楚他脸上模糊散漫的笑意。
    看到这一幕时,弹幕突然就安静了一下,忍不住回想起去年在网上看到他抬手抚琴似的惊艳,以及当时对谢家家族的感叹羡慕。
    如今世事轮转,任谁都没想到他们竟然会沦落到被人嘲讽看笑话的地步。
    谢大少爷。身后突然传来一道阴鸷的笑声,真是好久不见。
    谢离挑挑眉,似乎对这声音置若罔闻。
    见他不回话,孟衍也并不气恼,只轻声笑道:怎么,知道谢家的死期将至,反而不管不顾了?
    周安羽气得拧紧了眉:孟总
    倒也不是。谢离却忽然打断他,抬眼望过来。
    眯起的眼中含着熟悉乖戾的笑:只是想着谢家很快就能摆脱孟总的脏水,太高兴了,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的声音不高不低,却清楚地落在周围几个人耳中,林凯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
    孟衍眼底涌起嘲讽:摆脱?
    他好整以暇地望过来,压起的眉眼里全是讽刺,缓慢道:你是想说,你那拙劣的资金转移、移居海外吗?
    闻言,谢离的脸色似乎一变,惊愕地盯着他,皱起眉:你怎么会知道?
    见他这副模样,孟衍才低声笑了起来:谢离,我最后一次奉劝你,像小白一样乖一点,日子会好过很多。
    周安羽咬紧了牙关,眼底喷出怒火来,想要暴起,却被身侧的人压住了。
    谢离的神色也格外难堪,阴沉沉地盯着他。
    欣赏完对方的表情,孟衍似乎十分愉悦,理了理袖口,悠闲地起身道:既然谢少已经明白我的意思,希望你能够早做决定。
    等人施施然地转身离去,周安羽才咬牙切齿,低声咒骂了句:这个狗东西,祝他出门八百码。
    他拧眉回过头,想要安慰一下身侧的人,却见对方脸上的震惊怒意不知何时竟消散得干干净净,正眯眼望着孟衍的背影,勾着唇,似乎嘲讽。
    周安羽忽然一愣。
    七点整。
    沈白白终于从幕后走到发布会的台前,迎着一众镜头站定,深吸一口气,定定地望着台下:谢谢大家抽出宝贵的时间,参加我和老师的澄清发布会。
    男生的面色微微发白,似乎是觉得不忍,连握着麦指尖都在发颤,低声对着话筒道:大家有什么问题的话,尽管问吧。
    沈少爷!看这里!
    这里沈少爷!请问您对谢家深陷的舆论风波怎么看!您是不是也认同谢老举办akw大会是为了沽名钓誉、建立新的抄袭素材?!
    沈白白一顿,顺着尖利的闻声望过去,看一眼他的铭牌,抿唇道:张先生。感谢您的到来,但对于您的问题,请恕我无法给出确切的回答
    张记者闻言却一愣,顿时激动了起来:沈少爷!您这么回答我可否理解为是同意我的说法?!
    台下嗡嗡成了一片,沈白白却颤抖着移开了视线,轻声道:请问大家还有什么别的问题吗?
    沈少爷!请问您对谢翔抄袭如何看待?!
    沈少爷!请问您对谢家抄袭别人作品的事是否早有了解?!当初您进入谢家门下学习后是不是也被谢家当做了素材库?!
    沈白白望过去:林先生。对于您的问题我只能回答,从我小的时候就对谢老的艺术天赋十分向往,一直以来都想向谢老学习绘画和琴技。
    他犹豫了下,垂下眼:至于谢哥哥强抢抄袭他人作品的事情,可能是我没有察觉到吧毕竟谢家除了谢老之外,已经没有人能继承他的艺术衣钵了。
    此种类似于承认的话一出,台下和直播间均炸了起来,躁动喧嚷:
    沈少爷!您这是承认谢家拿akw大赛的作品充当抄袭库的事吗!
    沈少爷!请问谢家有没有对您的作品动过抄袭的打算?!
    沈少爷!请问您会退出谢老门下吗?!
    沈少爷!请问您也觉得谢氏已经艺术才尽、只能靠偷取别人作品而活吗?!
    人声尖锐,沈白白似乎这才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脸色倏尔白了下来,眼里的泪水也打了转,仿佛无助:我也、我也不知道谢老有没有抄袭我的作品我真的不清楚
    弹幕在愤怒暴躁之余,有人觉得他可怜:
    【呜呜呜别逼我们小可爱了!他已经在尽力伪装了!】
    【天呐,沈白白误入谢家真是惨死了】
    【唉,可惜了谢家真的没一个好东西,除了一个谢离能勉强看看,但我不信他对自己家产业的肮脏事情一点都不知道,都是垃圾】
    【说到底谢家就是脏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请问,我能够提个问题吗?
    一片躁动间,这道清洌洌的声音却莫名惹人注意。
    沈白白瞬间盯过来,脸色微变,脸上泪痕未干,却带一丝惊疑。
    台下,年轻的男人散漫地举着手,眼底含着似笑非笑,迎着一众错愕莫名的目光,缓慢开口:请问沈少爷,您是否知道akw国画区的冠军,时俞?
    沈白白一愣:当然知道。
    那您觉得,他和您的艺术天赋,谁更精进一筹?
    闻言,沈白白的面色有些难堪,攥紧了麦:当然是时俞,他是国画院的老师们都认为的天才。
    【谢离说这些干嘛啊!是想拿时俞大大拉踩我们小白吗???】
    【吐了!能不能别让时俞大大和谢家沾上关系!!脏了我的大大!】
    【别的不说,谢离这拿人拉踩的事确实让人不爽】
    【问的这什么问题啊,瞎子都知道时俞比沈白白的天赋高好吗,但这也不是侮辱沈白白的理由】
    【呕吐呕吐!!!!】
    不只是弹幕,台下众人也议论纷纷,尤其是国画院过来的几位,神色明显地不虞了起来,缓慢坐直了身体。
    周安羽忍不住有些焦急,连忙扯扯他的衣服,却被无视了。
    有人终于看不下去,冷声道:不只是谢少提出时俞来是什么居心,那位是多少年都难得一见的天才,沈白白虽然天赋稍逊一些,但也已经是同龄国内顶尖,比你那混账堂弟要好得多!
    沈白白抿了抿唇,眼底湿意晃动,似乎感动:潘姐姐
    谢离于是也循声望过去,似笑非笑:您是?
    对方皱眉推了推眼镜:国画院副研究员,潘丽。
    潘老师。谢离缓慢地点了点头,礼貌道,谢谢您对我的赞誉。
    潘丽拧着眉十分不耐:谁对你赞
    她猛地抬起头,瞳孔因震惊而放大,呼吸急促。
    静得落针可闻的展厅里,年轻的男人眉眼含着笑,唇角勾得缠倦而慵懒,一如音色:是我。
    时俞,谢时俞。
    沈白白死死盯着那张瑰丽如噩梦的脸,面容刹那褪尽了血色,颤抖着,几乎瘫倒在地。
    第四十三章 贺仙主之前装得那么可怜
    从谢时俞三个字出来, 发布会大厅内已然震惊到一片死寂,只有刺目的闪光灯下意识对准了视线中央的男人。
    谢离眯起眼:赵叔。
    人头攒动间,另一侧的幕后台迅速有人抬了个木箱子上来, 小心翼翼地放下了。
    赵管家抹了把汗,望过来,等待他进一步的安排。
    沈白白呼吸急促,攥紧了发布会的台角强撑着自己不会倒下去,眼底发红, 死死盯着面前的箱子。
    他的唇色被咬得惨白,若是现场没有摄像机镜头,恐怕他已经嫉恨之极地冲上前把箱子里的东西撕碎了。
    打开。谢离淡淡的。
    木箱子带了锁, 赵管家掏钥匙开锁的间隙里,所有镜头都牢牢对准住了那个箱子。国画院的几个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直接冲上了台,催促道:快!
    锁眼咔哒松了,落在地上, 木箱顶吱呀掀开,视线聚焦,入目确实是一柄展开的扇子。
    扇柄是上等的白玉, 温润通透, 惹人注意的却是那扇面, 殷红层叠的红梅如滴血、梅枝旁逸斜出,松松洇开 的白如落了雪, 生动明绝。
    落款是一行小字刻章:谢时俞。
    笔酣墨饱,画面明暗栩栩,生动艳绝,是当世无人能造假的程度。
    潘丽怔怔地盯着那一箱的画:这都是你画的?
    人群自然让出一条道路,谢离走上前, 拿起那扇子来,似乎垂眼看了片刻,才拢在手心:嗯。
    扇面的遮挡被撤离,底下是卷起放好的几个画筒。
    有个眼镜男人急忙回过头征询意见:能打开吗?!
    谢离:随便。
    厅内没什么地方可以放画,一行人于是盯准了那发布会的会台,对沈白白现在灰白难堪的面色毫无察觉,只小心翼翼地将画铺展在台面上。
    自尾至首,一副落雪融湖的高山傍湖山水画展开落入镜头,画中的山巅矗立入云,陡峭高不可攀,山下湖水却清流悠悠。
    雾霭宽阔的湖心有人在泛舟,遮了斗笠,模糊清隽的一点身影散漫自得,衣袖层叠滑落入湖水,他却仿佛毫无知觉。
    毋庸置疑,这是意境与画力都达到巅峰的一幅画,佳品中的极品。
    眼镜男人忍不住颤抖,抬手轻触画面,仿佛湖心的人能够抬眸懒洋洋望过来一般。
    刘博!潘丽急忙道。
    刘博士这才回过神,搓着手道歉:对不起对不起
    此时此刻,弹幕上才是震惊与错乱齐涌,直播间热度翻了数倍,弹幕在疯狂刷屏: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卧槽是我疯了还是谢离疯了!他不是叫谢离吗我没记错啊!】
    【天呐这画真的,太绝了,还有那个扇子,太好看了】
    【谢离竟然是时俞?他为什么匿名啊,耍我们吃瓜群众吗??】
    【呜呜呜呜对不起时俞大大!是我有眼不识泰山呜呜呜】
    【这反转是真的吗???我想都不敢想啊】
    【操人家谢家自己的人画画都画成这样了,还有必要去把别人当素材库吗】
    【话虽如此但谢家抄袭别人是事实】
    【呜呜呜呜呜时俞大大长得和我想象中一模一样啊!我早就在想!能把画画出洒脱风骨的人就该长成谢离这样啊!!】
    弹幕上如何疯狂,发布会现场的人并不知晓。他们只顾着屏息、聚精会神围观一幅又一幅的画作,然后一遍一遍地刷新认知。
    高山流水陡峭碧郁、宫殿巍峨入月苍寂、市井烟火喧哗热闹,每一篇画面都生动得仿若深刻地印着画作者灵魂,只一眼就能将人代入到那个动荡又繁华的遥远世界。
    数十幅画作下来,厅内的所有声息都止了,仿佛如已经过完了千年前的一生。
    谢离站在场外,垂着眼远远望着,神色淡淡的,不知道在想着什么。
    直到一个身影猛地冲上前,死死地盯着画,呼吸急促声音也尖锐,颤抖不已:不可能、不可能!
    潘丽一惊,皱眉看着男生扭曲嫉恨的表情,叹息:沈白白,你要知道,天外有天山外有人。
    然而,此时的沈白白几乎已经听不下任何的劝告,眼底涌起红意,拼命摇头,咬牙道:不会的、不会有人比我画得更好!
    谢离望过去,嘲讽不已:沈少爷刚刚不是还亲口承认说比我技逊一筹吗?怎么,现在却变脸变得这么快呢。
    尽管自身暴露在聚光灯下众目睽睽里,他的言辞依旧讽刺又恶劣,毫无顾忌。
    但现在的众人却骂不出他做派嚣张阴狠的话了,反而莫名从心底冒出一种画里的谢时俞确实是这么个性格的想法。
    沈白白却泪眼通红看过来,眼底的恨意几乎刻骨:谢离,你害我还不够、还想把我所有东西都夺走吗?!
    刘博怕他伤了画,连忙抓住了他的手腕,急匆匆朝身后的保安道:快带他下去休息!
    我不要!凭什么!凭什么谢离可以呜呜!
    孟衍派来跟着沈白白的人迅速捂住他的嘴把人带了下去,其他人忍不住松了口气,这个简短的片段却全被镜头记录了下来。
    弹幕顿时从震惊赞叹之余,分出一分厌恶来:
    【这】
    【嫉妒之心人之常情,但沈白白这属于自负了吧,之前装得一副可怜巴巴样竟然没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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